周长远
家里经常来乡下客人,乡下人总有忙不完的事,来一趟城里不容易,所以我叮嘱家里人千万别怠慢他们。如果他们只是来城里玩玩,住几天都不要紧,家里虽没有客房,但一家人挤一挤,也能腾出一块地方让客人休息。有一次家里的一个叔叔带来了一个“班”,大大小小十来口人,晚上在客厅里打起了地铺,大家拥拥挤挤地横在上面鼾声四起,颇为壮观。
然而,乡下客人到城里来绝大多数不是为了闲逛,他们有数不清的美好愿望,或者为儿子找工作,或是为女儿考学校的事儿来的。这往往让我们也十分为难,怎么能帮他们实现那么多愿望呢?但,望着他们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你怎么能让他们绝望呢?在乡亲们眼里,只要你坐在机关里,就是当了官后,如果说不帮忙,便是忘恩负义。你是那方热土上长大的,你还要常回家看看呢,你的兄弟姐妹还在家乡与他们朝夕相见呢,你小时候跌倒在地时他们还扶过你一把呢,应该帮他们的理由是说也说不完的。再说乡下的孩子读书考学找工作不容易啊,他们不像城里的孩子,有三亲六故,不靠这个靠那个,乡下的孩子是没有靠山的,找到你你就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所以,你有什么理由拒绝他们呢?
于是你开始东奔西跑,看人眼光和脸色说话,低声下气地求人,把那件事看得比你自己的还重要。尽管如此,成功的时候也极少,偶然会把事办好,这时你仿佛卸下重负,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把事情办好,那么,懂体谅人的还没什么,不体谅的则满肚子不高兴,回到家就对乡亲们说“那小子,不肯帮忙,小时候他经常吃我的玉米粥、红薯干呢,没良心的。”弄得你心里不好受。
因为我的力量太有限,所以常常怀着愧疚面对他们。有一年,很爱我的大姑已经老得颤颤抖抖,她两个儿子又先她而去,家里的瓦房已破败,我很想接她来住一段时间,但乡下的风俗,老人不能客死他乡,她也不肯离开她的老屋子,所以我只能看着她渐渐地老去。乡下的侄儿打电话来,说邻居的一个伯娘已病入膏肓,想起她的慈爱、她的辛勤,我就忍不住想落泪。她养育了四儿四女,却从来没享过一天福。上一次我回家时她还从口袋里摸索出几颗花生塞给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吃下去才心满意足地笑了。他们都是我的所爱,但是我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我是如何地深爱着那些父老乡亲啊,恨不能让他们都如愿以偿。唱起《父老乡亲》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既热乎乎又酸溜溜的,但这档的情感也许太苍白、太渺小,他们要求的绝不仅仅是这些,只有过年回家掏给老人们几块压岁钱时,那爱才显得稍微具体些,而他们需要的正是有形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