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喝酒的当口，听到门外哗啦啦的巨大声响，压过了沿江高速匆忙来去的汽车呼啸声。两只小黑被惊，汪汪乱吠，同样被惊吓到的还有几只河岸边的鸭子，嘎嘎乱叫了一阵。
我对母亲说，树倒了！边拿起手机往外跑，打开电筒功能，看到院墙外的那棵构树已跌入王二浜，黑魅魅地占据了好大一片河面。
如今的朋友圈动态也成了社交的一个重要平台，我也喜欢发朋友圈，记录一些生活的琐事，包括如何用半天的时间烧死一棵巨大的构树，简直就是网络直播。
评论区里，有说估计很好玩的顽童，也有“是时候放地瓜和芋头”（指烤地瓜）的童真，更有质疑的声音，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长这么大容易吗？何苦为难苟延残喘的老树？”更多的朋友表示，砍了就是了，为啥给一棵树上这么重的刑？残忍。
我很想逐一解释回答，告诉我的朋友们，我也是个慈悲的人，但这样的解释稍嫌复杂，难以面对汹湧的质疑，自己先笑了笑，还是算了吧。
哪有那么多人知道构树呢？
在江南的农村，构树是再平常普通不过的树种，它会结出乒乓球大小的鲜红果实，表面布满充满汁液的细小柱体，常识里，颜色鲜艳的食物往往有毒，我没敢吃，想象里它应该是甜的吧？鸟儿很喜欢吃食，顺便将这果实变成粪便四处播种，于是它们出现在各种场合，废弃的老桥、老房子的屋顶、旧围墙的缝隙、岸边的荒地……
它们的根系极其发达，耐贪瘠耐干旱耐水涝，繁殖能力强，几乎遍及到了不被重视的所有角落，很快便会成一片构树林，郁郁着遮天敝日。
百度里说，构树浑身是宝，被说成浑身是宝的物种很多，并不稀奇，以前构树叶常被当作猪羊的饲料，构树长得快很易成材，砍伐下来充作木材，不过这材料做的家具容易变形，无堪大用，多半被用来做做下等的八仙桌或是凳子而已。如今建筑材料的丰富，让它的利用价值更低了，基本被视作废柴。
你以为的人畜无害也只是你的以为，当一群构树逼近你的家园……
轻则遮挡阳光，它的根系将耕地蚕食，可以轻易撑裂十公分以上厚度的水泥地面，长在围墙缝隙间，一不留神就让墙体开裂直至坍塌，一旦成林，年年凭借根系和果实繁洐出无数树苗，除非下巨大的决心，很难根绝。
我知道评论区里那些有异议的朋友们，多半会认为构树罪不致死，它欢喜就让它长着呗，能有多少妨碍呢？
我又要想到母亲遇到的烦心事，前天又一只成年鸭子遭不明生物袭击，尸骨无存，仅在慈孝竹林底下留下一大摊白色的羽毛，以证明它曾经搏命地挣扎。这多半是黄鼠狼干的，我毫不掩饰想置它于死地的恶意（除非它自觉离开），我知道这一样地不符合慈悲的概念，人怎么可以妄动杀心呢？黄鼠狼也是条命，众生平等，人没有杀死一只黄鼠狼的专权，更有违佛家的理论。
我再来加点料，这已是近来第七只被不明生物杀死的鸭子了，也就是说，隔三差五就少一只鸭子。鸭子是花钱买来的，小心着饲养太不容易，老鸭不算，八只充当“按班人”的新鸭损失惨重，只剩下了三只，母亲很心疼，更担心连那三只也保不住，而几家邻居也同样有鸭子遭袭身亡，想来，这不明生物尝到了鲜，时不时要开开荤。
你可以用佛家的一套劝说我，别动杀生的念头，我也喜欢慈悲为怀，我是说在鸭子不被那不明生物零星夺命之前，之后，我真的无法压制“弄死它”的邪念。
当然，还有我家院子已经二十多岁的围墙，当时用红砖以“井”字架砌就，水泥粉刷，时间一久，有的墙面水泥开裂脱落，现在农村不让砌围墙，原有的也不强制拆，所以只能任风烛残年的围墙死撑着，连修葺也不行，这不，构树从围墙夹层里沿着井字形“碗架”弯曲生长，从缝隙间探出脑袋，一不留心，将围墙撑出许多大裂缝出来，我赶紧费了很大力气清除，但围墙更芨芨可危起来。
围墙外，构树已成林，特别河边两棵，粗可及抱，看不得它们，又拿它们没办法，想卖给收树人，收树人回答，别说卖，送给他也不要，这树锯下来只能当树柴卖，还不够砍伐运输的人工成本钱。
只能自己想办法，用斧子砍明显是不明智的，太费力，锯子可能省事些。
构树木材中树汁丰富，树一大就很难锯，我估摸着自己已很难对付这样的大树，偏巧其中一棵向河面倾斜，树身上有受创而腐烂的凹坑，我才会想到这个办法，倒了三升柴油，又捧来许多树柴堆在凹坑里，点上了火，真的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在上面烤红薯吃，更不是歹毒地给一棵无辜的树上刑罚。
火烧得很旺，从下午一点到晚上七点多，在和母亲喝酒的当口，我听到它轰然倒塌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鸡鸭和本来安静着的小黑。
我用手机电筒功能到河边看它的残躯，希望着它在腐朽之前别沉入河中，完整的构树浸没在水中一千年也不会烂，枝桠纵横着，靠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把它弄上来的。
我不想为难一棵树，只有尽量祈求树别为难我了。
清晨出门，看到树身那个伤疤被火无限放大，还在冒着些许烟，残火在树身上迁延了一夜也没熄。
善哉，我愿自己是慈悲的人，物竞天择，黄鼠狼吃鸡鸭，构树侵点空间，它们也只是为了活命而已，本来无可厚非，偏我产生了许多恶意出来。
于是我也为自己辩解，我要置黄鼠狼于死地，我用火烧断一棵硕大的构树，也是物竞天择的自然。
如果你家的鸭子一只一只地少去……这明显是个不好的咒语，还好，你家多半没养成群的鸭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