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外，黄沙漫天。

所谓是一片孤城万仞山，此处甚是荒凉，只有一客栈孤零零地在瓜州城外。黄色的旗帜随风翻卷，呼啦呼啦地作响。仔细辨认之下才能看清上面写着“春风客栈”。想来老板别有心思，虽说春风不度玉门关，客人到了他这里想必还能有一丝安慰。

此时客栈内有不少人，有喝酒吃肉的，有站在凳子上玩色子的，甚是喧哗。其中两桌坐着十几人，都是一样的装扮，长长的草帽沿子遮住了脸，看不出是什么身份。不过听他们聊天却能听出是江浙口音。

客栈老板忙得不亦乐乎，绕过好几桌给这些人端来好酒好肉伺候着。他瞟了眼这些人，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几位爷在这里有几日了，可是在等什么人？”

这群人并没有搭话，倒是有一女子站起身来。她不过二十左右，一双柳叶眉，十分秀气，两只大眼睛增添了几分无辜。她朝老板笑道：“老板不必担心，银子一定少不了你的。老板既然开口问了，可有见过这人？”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画像，展开来摆在老板面前。

老板看过去，画中是一女子，身形单薄，头发简单地束起，衬托得脸型更为瘦削。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眼神坚定中带着肃杀之意，背后的长剑虽未出鞘，却让人不寒而栗。

老板放下手中的碟子，问道：“好像没见过，可是一个女刺客？不过她若是要往中原而去的话，此处是必经之地。只是各位客官可是和这女刺客结了仇？”

那女子将画像卷起来，抬头回道：“倒没有，她是我姐姐，和我不小心失散了。听说她最近有在西域现身，就想着在这里等着，想和她姐妹团聚。”

老板看画像上两人差别甚大，根本不可能是姐妹，再加上这些人的架势，她显然没说实话。他也不便多问，端着盘子又下去了。

待老板走后，其中一个戴着草帽的人拉着她坐下，笑道：“杨柳姑娘这张嘴，我马烛龙真是佩服。什么话都是是张口就来。陈小风有你这样的好姐妹真是倒了大霉。”

原来这女子正是杨柳，和她说话的是寒山门的弟子马烛龙，因为瞎了一只眼睛总被人嘲笑把他的名字念成独眼龙。杨柳之前是连岳教的弟子。连岳教主连立华死后便被马烛龙抓来。她机灵得很，说自己原先在连岳教并不受待见，早就不想跟着那帮人混了，又对寒山门大加吹捧，三言两语哄得寒山门放过了她。

她说的这些半真半假，她本就对剑法之类的没有兴趣，若不是年少时连立华救了她全家，她也不会稀里糊涂的入了连岳教。后来渐渐长大了，便觉得跟着连立华没有得到半分好处，反而怪连岳教束缚了她，一身的本事无处施展。这次遇到寒山门正合了她的意。寒山门在江湖上赫赫威名，仅次于归云门，比连岳教这种三教九流的小门小派可是厉害多了。

她和陈小风一起长大，对她再熟悉不过，马烛龙便把她一起带到这儿来。她知道自己的师姐陈小风和连立华情深意厚，连立华死于寒山掌之手，想必自己这个昔日的师姐已和寒山门结了死仇。这些天她在马烛龙这伙人面前甚是乖巧，陪着这些人在这荒无人烟的关外守了这些天天，将之前陈小风的剑法悉数告知。

她被马烛一拉，顺势坐到了他腿上，一只手环上他脖子说道：“马大哥又在笑话我。我也是为大家着想，定然是不能告诉店家我们来此的目的，不过让店家留意着也好。我那师姐也算得上是诡计多端，要是让她从我们眼皮下溜了，我们这差使就办砸了。”

马烛龙喝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有你在，她哪儿跑得了。我们已经许多去往西域的商队带消息过去，就说你们连岳教的旧部都在我们手里，不怕她不来。”

忽然间“砰”得一声，客栈大门应声而开。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进来，还混着一些沙尘，众人都有些不满，骂骂咧咧：“哪个狼崽子，气力没处使吗？”

众人向门外看去，发现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银红束衣的女子，十分俭朴，除了背后没有剑，与那画像中的女子一模一样。正是杨柳口中的师姐陈小风，她没有理会众人，走进店里，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看向老板。客栈老板回望着，认出她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原地站着没有上前招呼。

马烛龙一伙人腾得站了起来。店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杨柳也站了起来，悄悄退到一边。小风见店家一动不动，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她端起茶杯，忽然从楼上飞来一只筷子，不偏不倚地打向她手中的茶杯。

小风不为所动，向后一仰，轻易躲过，杯中热茶一滴未洒。她一饮而尽，复又将茶杯放下。

马烛龙此时开口道：“丧家之犬终于敢出来见人了？”

小风并不理他，看向他背后的杨柳，说道：“杨妹妹在这里等我好久了。这些天妹妹没受苦吧？”

杨柳之前在连岳教就和陈小风不对付，知她是故意说反话。她想今日寒山门这么多人在这儿，陈小风一定是跑不了了，还不如趁机向马烛龙他们表一波忠心，呸地一声：“谁和你姐姐妹妹地叫得亲热。我之前是受你们蒙蔽才加入了连岳教。如今我寻得好归处，和连岳教再没有关系。”

小风冷笑一声，看向马烛龙说道：“这位独眼大眼可能还不知道。当年我们教主看她们一家被仇人追杀，施与援手才收留了她。自问我们没有半分对不起杨姑娘的，不想她背信弃义，转头便另投新主。这样的人你们寒山门也敢收？”

杨柳仍站在人后，辩解道：“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寒山门上上下下都是侠义之辈，岂是你们这种鸡鸣狗盗的人能比的。我早就不想与你们为伍了，你若是气不过，便一剑杀了我。”

马烛龙听她这么说，心中十分受用。杨柳又伏在他耳边说道：“别看她气定神闲的，我看多半是装的。几个月前她武功尽失，如今怕是一点没恢复。你们不要被吓着了，只管一起上。”

马烛龙听罢向前一步，说道：“废话少说，动手罢！你的剑呢？”

听得这话，店内其余人都知大事不好，纷纷躲了起来。店家和小二也藏在了桌下。

小风笑了出来，似是十分轻松：“你们一起上，便给你们看看我的剑在哪儿。”

马烛龙没想到她口气这么大，哪儿还忍得下去，招呼了手下十余个兄弟，从楼上一跃而下，将她围在中间。店内桌椅被打翻了一地，胆小的客人纷纷抱头逃了出去。店家和小二无处可逃，在桌下瑟瑟发抖。

唰唰几声音，这伙人拔剑出鞘，一起飞身而上，直刺向小风。电光火石之间，小风竟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向上弹去，压成一个半弧，竟然没断，生生挡住了这十人的长剑。她一脚踢飞身下的长凳子，向马烛龙砸去。他被迫撤剑砍向飞来的凳子。小风趁势剑尖又上一挑，这些人竟不是对手，尽数向后退去。

她向上旋去，踩在桌上，数枚飞刀出手，直冲马烛龙飞去。叮叮两声，马烛龙完全看不出她之前武功尽失，慌了神，只得全力应对。这时小风身后那几人又扑了上来，小风剑柄倒转，形如鬼魅，一剑划过，数人中招。只听得几声惨呼，几人咽喉全部被划开，鲜血直流，倒地而亡。

这几下发生得太快，全场竟只剩下马烛龙和杨柳两人。杨柳发现情况不对，偷偷向门边移动。小风回头一看，发现她要逃去，大喝一声，一脚踩在马烛龙攻来的剑上，向前一跃，挡住了杨柳的去路。

杨柳大为惊异，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她竟能恢复到这个地步，一出手便杀了寒山门数名弟子。她看着小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诉道：“姐姐别杀我，我也是受这姓马的胁迫的。我们教主死在寒山掌门手里，我们都没了安身之所，这才被寒山门抓了去。”说罢便去抓小风的手。

拉拉扯扯中，马烛龙从背后窜出，杨柳大喊一声：“姐姐小心！”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风头也没回，反手出剑，当胸直入。马烛龙长剑还举在头顶，不可思议看着胸口，要说些什么，却淹没在一口血污中。杨柳跪在地上，看着这一幕，眼中尽是惶恐。

小风抽出长剑，马烛龙倒在地上。她正要一把推开杨柳，却见她又缠了上来，哭着道：“姐姐信我，刚刚的话我都是说给他们听的。当年是教主救了我，我又怎么会背叛连岳教呢？你看”说罢撸起袖子，双臂上还有被鞭打过的痕迹，显然也是受了苦。

小风看着这伤痕，心中软了几分，眼中凌厉之意散去。杨柳觉察到她杀心已散了一半，又扑上来。小风想甩开她，却发现她抱得更紧了。一边在地上被拖拽着，一边泪眼汪汪地说道：“若是姐姐没去归云就好了，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寒山门这挨千刀的，我们迟早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小风心中一痛，当日在归云正是自己一时鲁莽，才害得教主死在寒山掌门手中。若不是自己鲁莽，想来连岳教众人也不会流离失所，杨柳也不会被寒山门抓去。她看着杨柳，眼中神色复杂，又有愤恨又有怜惜，说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杨柳如蒙大赦一般，连忙道谢，起身抹了抹泪痕，匆忙离去了。

小风用衣服擦了擦剑身，又插回腰间，对着店家说：“店家出来吧，多有得罪。”

老板和店小二颤颤巍巍地从桌子下爬了出来。店小二还在发抖，老板倒是见得世面多了，已恢复了镇定，弓着背说道：“姑娘不该放了她的。”

小风望向远方，只见无数重山脉，叹了口气：“店家有所不知，若是当日我在归云大会上没有强出头，便不会给我娘惹来杀身之惹，她也不会落到寒山门手里。她也是可怜之人。”

店家颇有些担忧地说道：“姑娘还是太年轻了，以后怕是要后悔。这杨姑娘可不是可怜之人，她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舍得下面子不要脸，以后怕是个厉害角色。刚才她抓着你不松手，无论你和马烛龙谁死谁活，她都自有说辞，可见心机之深。后来她故意提起姑娘在归云之事，也是引你心软放过她，真是太会控制人心了。这江湖险恶，姑娘日后还是要多加防备啊。”

小风听着，刚才事发突然，没有细想，现在回想确实如店家所说，不禁也在心里骂自己。她想了番，抬头对着店家笑道：“谢谢老板说这么多，说明这江湖里，还是好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