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水库因石壁村(当年称公社)而得名,石壁村因石壁水库而扬名。
对于石壁水库的敬畏源于它曾经淹死过我的小伙伴,渔人用大网捞了半天,才把小伙伴捞上来,那情状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小伙伴的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全村人也扼腕叹息,我奶奶则告诫我们远离水库,说那里面有水鬼。尽管我从来没见过水鬼,但对水库的恐惧与日俱增。尤其是暴雨连天的日子,大人们都忧心忡忡,轮流上水库巡查。而我奶奶则准备好大心盆子和方桌圆椅,万一水库因洪水暴涨而溃坝,那水鬼岂不都跑出来了。也许这些盆盆罐罐方桌圆椅能够救我们姐弟一命。
但石壁水库最让我惊心动魄的是它每一次开闸放水。水库有两个放水口,面向大坝的左侧看上去有一个巨大的铁制圆筒,放水时一根巨大的水柱喷涌而出,直射进小溪(溢洪道),声如巨雷,干涸的小溪顿时水满为患,奔涌而前。绕过村庄,来到大坝右侧,洞口更大,放水时,水只没到洞囗四分之一甚至六分之一处,看上去水流平缓,似乎没有丝毫的气势。但在十多米开外,有一处垛口,水遇拦阻顿时如受惊之马,奔腾而起,再如前川瀑布飞流直下。这里的溢洪道要宽得多,我称之为小河。小河涨水自然像过节,一则因为此处只有在暴雨过后水库涨水到一定程度才放水,一则因为此处没有拦鱼网,鱼都从水库溜出来,有的撞死在垛口,有的则如鲤鱼跳龙门,高高跃起,穿过垛口,又重重摔落河道。
每次右侧放水,我都十分开心,又非常嫉妒。放水那一天,村里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全挤在河道两边,观赏壮小伙们在没腰深的河流里四处追逐争抢水库里下来的几斤乃至几十斤重的大鱼,大多为白鲢、花鲢。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以上的壮小伙入水抢鱼,而没有一个壮小伙会空手而归,或担或扛着箩筐将数条乃至十数条大鱼搬回家。而我奶奶带着我们姐弟三人,艰难度日,想吃鱼谁也不敢下水去捉,买又舍不得花钱,于是只能看着小伙伴们的哥哥、父亲在河水里勇敢地争抢高高跃起的大鱼。而我这个“城里”来的孩子,傻傻地站在河边看热闹,活脱脱像个白痴。
论起抓鱼,诸暨石壁的小伙伴们有的是办法。其中由长者带着用电瓶电鱼,用炸药炸鱼,在我眼里那简直就像是使用核武器。还有的小伙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大堆草药,打碎成浆,放入水中,不一会小鱼就不断地漂浮起来,形成一条窄窄的银带,我觉的这就是在使用化学武器。等而次之的是找一根铁条,在浅浅的溪水中缓走,见到小鱼便一铁条下去,鱼被击而晕,稀里糊涂做了俘虏,我觉的这就算是小米加步枪了。最差的土办法就是在小水沟里堵住两头,用手掬水,将水排干后,只要用手捡鱼丢入鱼篓即可。而且挖起烂泥还可捉到很多的泥鳅。隔壁小爷就经常带着小叔(年纪比我小,但辈分大,故以叔相称)挖泥鳅,挖来泥鳅做成泥鳅干,那扑鼻的香味可把我们姐弟馋死。
左侧放水,只有小鱼小蟹,小伙伴们所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下堤后,将手放进溪岸的一个个小石洞里,让螃蟹咬住手指,然后慢慢地将螃蟹拖出洞中,再将手连同螃蟹浸入水篓。愚蠢的螃蟹以为有机可趁,于是松开大钳,没想到这样一来,反而彻底失去自由。当其在锅里慢慢变红的时候,不知道是否会后悔,那一钳一放的抉择。当然,我也颤颤抖抖地尝试过这种壮举,也用此法钓出过几只螃蟹。但有一回被一只大螃蟹钳得皮破血流,直至我把手真正放入湍急的溪流中,它才倏忽松开,迅速融入溪流,在我狼狈的张皇中逃遁,一刹那间我似乎看到了它鄙夷的一瞥……自此,我再也没有勇气干这种舍身钓蟹的勾当了。
有一回水库放水,我照例去看热闹。同厅邻里抓了多条大鱼,看我十分羡慕嫉妒地盯着他,便随手捡起一条斤巴重的白鲢扔给我。我用双手接住,死死抱定,仿佛它会逃遁。我拎着这条对我而言已经堪称庞大的鲢鱼迅速跑回家,虽然邻里将鱼扔到我怀里的那一瞬间,我有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在即将拥有的美味鱼汤的蛊惑下,马上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然而,当我依照奶奶的吩咐把鱼放到灶头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那鱼的眼睛圆睁,似乎用一种忧怨的眼神盯着我,而且带着红红的血丝,仿佛死不瞑目。为什么?又不是我逮了你,又不是我让你脱水而亡,你入我怀早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进我们祖孙的肚子延续你的生命,你还有什么心有不甘的?
难道,难道你是在嫌弃我的无能,怪怨我不是跃身大人们齐腰对我可能没顶的河道中亲自逮了你,你觉得入我怂小孩的肠胃埋没了你半生理想,抑或你把垛口当龙门,以为自己真的成精却无奈化成浓汤,你怨你恨你怜,你还想再活五百年……
哦,我始终没有想明白那一双死不瞑目的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