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思夜想成为的人呐
七岁时我跟母亲上镇,她喜欢买鲳鳊鱼吃,摊主是一个穿着水筒靴的瘦高个。因为买完要杀鱼,留我在那里等。我一个人匍在面前,望着他泡白的手有力的剖开鱼肚,刷刷的剔下鳞片。他挂了一条长到膝盖的皮制围裙,上面有血,有刚刚的鳞片,我总是愤怒的望着他,想象他一个屠夫的模样。再把他想象成刚才的鱼,置在砧板,惺惺乞怜。你个沾满鲜血的屠夫,接受人民的审判吧,“夸擦”一刀下去。
后来上课,老师问你们吃鱼吗,那鱼多可怜,你们要多体谅鱼的心情,不要去吃他们。一个同学站起来,说自己的父亲是杀鱼的,没办法去体谅,可怜。全班人嘲笑他,包括老师,你应该劝劝你父亲改行,改去你们身上的气味,那样你才能站起来回答问题。
再后来上课,老师要同学们写,“我想成为的人”,几乎所有同学不约而同的写了“我要成为老师”,只有他写了,“我要成为一个杀鱼匠”。老师觉得他是在找上次自己的不痛快,于是当面诵读,“我的父亲是一个杀鱼匠,我每天身上沾满他的腥臭,所以老师同学要背离我,可我闻不到他们说的腥臭。我每天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每次洗到深夜我还在洗,就因为他们说我身上还有味道,可我真的闻不到。我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人,可他并不希望我成为他那样伟大的人,他希望我读好书离开这里,离开鱼塘,离开这份腥臭的职业。我想成为的人,一个杀鱼匠,我的父亲,我日思夜想成为的人。”
我从小就被告知为人师表,下自成蹊,可我遇到的老师都不是这样。我上一年级时有个老师怀疑我作弊,罚我在放学后一个人打扫卫生,我母亲看到将她告去校长办公室,于是第二年我就不在那里念了,我去了外地。这里一提,其实我的性格非常好的继承了母亲,我们都是那种避世的人格,不喜欢与人争执,所以去了外地,待了两年。
初中时有个老师一直标榜自己,他知道我家穷,一直送我没写过的本子,可他从不搭理我,他没有叫过我,没有说过你怎么样,一句没有。后来他又在课上标榜自己,我明白了,我不过是他那满足虚荣的工具,多么伪善的人啊。初三时我成绩一塌糊涂,这时从不关心我的老师们关心的塞给我一封信,一封职中的介绍信,并附上亲切的问候,“你去不去呢,说一下吧。”我敬爱的老师,那时我真的很想说,我去你个头。
我们班的差生大多坐在最后排,规则是成绩越好越靠前,而我坐在倒数第四排,不好不差。那时我经常看见他打学生,扇他们的耳光,踹他们的屁股,面目狰狞。可能学习差加上捣蛋就要被这样的待遇,每次都无人觉得这种事是不正常的,嘿嘿的呲笑着。
我高中后遇到的老师就完全不同,现在我仍发自内心的想去尊敬他们,尤其是当时我的英语老师。她姓章,从江西来的,要知道江苏跟江西虽都有一个江字,可对于地理不好的我来说过于天长地远了。她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到这个旮旯里来的,来拯救我的。她教学生从不在乎他的成绩,和究竟想不想学,都一视同仁。
她经常给我们放电影,当时记得比较清楚的是《指环王》《霍比特人》,那种盗版网站下的,却意外的清晰,像她的脸庞被精心打理过。她用教室的多媒体放,我们则像置身影院,所有人都静悄悄的,酝酿着情感,我想这或许就是她从不放爱情片的原因吧。遇到考试或者默写单词,她看到有人作弊,也仅仅只是敲打,再下课后去她办公室默写,从不会恶语相向,更不会有体罚,和故意留到上课让你匆匆回去。所有人都尊敬她,发自内心的亲切叫她“章老师”。后来并校我们都说她去哪个班了,我要转去的话,这并不是一句单纯溢美的话,而是真的在问。
有一天我们实在调皮了,她哭红着眼上课,所有人缄默着嘴,有气无力的答应。那刻起,我们发誓要保护好她,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后来她跟我们去了别的学校,我看到她笑的极为彩艳。我想我日思夜想成为的人呐,你还记得在那小镇里你为你的学生们带去希望和鲜活吗。在那原本枯燥的环境里,你为他们营造生意,在日复一日的白光下,你关上灯放一幕电影,在考试过后,准许去操场玩耍释放,又在对答案时让他们自由高呼和哀叹。我日思夜想成为的人呐,请让我再注视你一次吧。
我上初中时喜欢买碟,有一次嫌店里的太贵,跑去摊位买盗版碟。老板是个矮胖矮胖的中年人,他穿着一件塞进去的衬衣,挺着便便的肚子,腰挎一支黑色鼓鼓的挎包,典型的奸商模样。他也确实是个奸商,我在他那里看到好多三级片,这么堂而皇之,光天化日的摆在我面前,你个奸商,我。当然,那时的我怎么会去买这种邪恶的东西,我向他批发了几屉蓝光碟,只收我四十块钱,当然,这也不是蓝光碟,只是明面上写着的,果然,你就是个奸商。那时我看了好多好多电影,像最喜欢的《X战警》系列,还有文艺的《天下无贼》《叶落归根》。我觉得《叶落归根》最好看,看过好多遍,我觉得它象征了那个小县城乡下的我,无序地飘荡,最后叶落归根。
我觉得人生是这么的精彩,我要用录像记录下来,放给那些有梦想的人看。可我后来改了主意,我想成为他那样贩卖给别人梦想的奸商,到处游走,到处贩卖,和他不同,我不卖三级片。那是一零年凌晨的小镇,感觉初露晨光,即将要芒刺的照在大地,却突然进入到了中午,裸露的将人单独置在底下,接受骄阳的炙烤。短短的几年,光碟就急转直下,无人去买了,都开始玩手机,我再也没见到奸商。我说,我日思夜想成为的人呐,你为何走的这么快,这么急,我还想触摸你带给我梦想的真实,让我在信息不流通的年代成为贩卖别人梦想的奸商。
我出了校园第一份工作是在上海做销售员,那时我的上司是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安徽女孩。我入职时去拍半寸照片,花了我一百元的巨款,提一句,我来上海身上只带了两千元。我心痛的不得了,回去她见我垂头丧气问我怎么了,我说,唉,拍片花了我一百元,身上没钱了。她一听嘴角微微上扬,说,“呀,我们这里有报销的,你把身份证给我,我帮你报上去。”我感激着,我说谢谢你,然后瞬间收到她自己发来的一百块钱。
她见我一直没有卖出去,过来帮我,那天在她租房的楼下,她穿了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我久久的盯着,好想抱住她,亲吻她,但她是有男朋友的人,碍于这个,即使我们走在一起分的还是很开。她非常爱他男朋友,有次我见他,发现那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我说他怎么配得上她的。是的我们所有人都暗下说他配不上她,我们非常不服,同时感叹为何上天就没有赐给我们一个这样的女性伴侣。她的上司是个衣装革履的混球,每天带着我们唱《我相信》,跳舞,美其名曰增强团队。有天他喝滥醉当着我们面讲哪里的姑娘好玩,还说历来的几个女下属都跟他染过,我见到她面目惨白,话不利索,一定也是喝多了。
后来我想走了,她私自利用工作时间把我叫到附近的公园,她穿了一条紧身裤,跟我贴坐。她没有问我想去哪里,只单方面的支持我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我说你呢,她说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脱身,完完全全跟它绑定,止老了才能够回去。完了我们说到梦想,她说自己想和爱的人去流浪,走到哪儿看到哪儿,她已经去过很多城市,像内蒙古,西藏。她眼里闪烁着金光,不停的瞟向我,我很惭愧,我当时非常迷茫,自身难保了。
晚上她带我去同事们住的地方,因我一直没去过,值此离开之际我想去看看。出了公司的门左弯右拐的进了一幢表面光丽的楼,一进去就看见十几张床趸在里面,几乎已经没有我们站立的空间。对于我们的到来可以说锁死了他们的行动,然而这并没难倒他们,便跨在床与床的间隙里与我们谈话。
他们脸上漾着愉快的笑容,感觉多么幸福和满足,可这房间只有三样东西,人,床,马桶和无休止的吵闹。可能对他们是一种气氛,一种家乡人与家乡人的亲近,可我只觉得那吵闹。我灰心丧气的离开那里,那真是一幢从表面望去非常漂亮的楼,可是待到进去,变成了类似枷锁,铁链这类禁锢的东西,而梦想早已随着这些铁窗在进门的时候飞走了。她是我出去遇到的唯一一个没有矫作,没有放弃热爱,甚至还有点梦想加身的人,何况是个女孩。
我从小就被告知要成为怎样的人,不要成为怎样的人,可你何时变成自己憎恶抵触的模样,你的梦想,你的理想何在,你长大了,懂得人世的艰苦了,开始畏缩了。你日思夜想不想成为的人呐,你最终还是变成了他们,在往后的日子里,平凡成了你一生的“锁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