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江南烟水乡,平生豪举少年场,十千沽酒青楼上,百万呼卢锦瑟旁。书离慢,且轻狂。莫因人事转悲凉,待到明日星月夜,邀得浮生一日闲。----鹧鸪天 和陆游
斜阳的光芒照着破旧的墙垣的花草,风吹过,冬日残喘的枯枝凋满地。寒天虽然已经过去,但仍然还略有些寒冷,吝啬的春天把满城春色宫墙柳的景色隐藏地很完美。古稀之年的他一身素装,徘徊在青石板路上,发白的胡子也被斜阳映得泛起了光,那是冬日久卧床榻的印痕。
七十年前,她是他的青梅,他是她的竹马。他依稀记得他俩两小无猜时,他追着她打闹的情景,每当那时候,家里人总是拿出竹棍将他们拉开,他也总是免不了严父的毒打。有时,春日清晨,他悄悄地从柳树上摘下一串叶子从她的背后戴到她头上,她咯咯笑着,她回眸,美目盼。他说她很美。
他思绪茫然,看着墙上模糊的字迹,黑色的墨水已因经久年月的风吹雨打而逐渐扩散,变暗,像是风干了的黑色眼泪,恸人心肠,还有些字随着墙壁上的灰粉剥落,一起化为了时间的风尘,远去,不在。他用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墙壁,幻想着轻抚她当年的脸颊。意料之中,他感触的却是和他手一样粗糙的垣墙。
六十年前,她戴凤冠,披霞帔,安静地坐在床前,他轻轻地揭开她的头纱,脉脉地看着她。她已长成俊俏的妇人,可脸上的稚气还未褪去,大眼睛,浓眉毛,依稀的酒窝,贴了唇彩的香唇,她的一切都让他心醉神迷。他对她说:“把你的一辈子托付给我。”她注视着她,郑重地点点头。
春日依寒,他不舍地将手从墙上移开,长叹一口气,用白色的衣袖擦拭着没有泪的眼睛。走上桥头,他注视着桥下的河水。冬日的寒冰已经化开,岸边的水草也逐渐从枯枝败叶堆里露出了头,河水东流,穿过园子,不知流向何方。天上的暖日与白云随着河水的波动上下起伏,浮浮沉沉,丝丝缕缕,凝聚着说不清的梦。
四十年前,他手捧《礼记》,跪在母亲的卧榻前。纵是有诺言此生不换,纵是情已至深处,纵是一辈子刻骨铭心测伤,他知道他必须离开她。他从母亲的厅堂出来,看见她跪在院子里已泣不成声,家仆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拽。他从厅堂里走了出来,她抬起头,不再哭喊,两眼呆滞地看着他。一瞬间,一万年。最凄惨的风景莫过于此。天上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或许是他们眼泪凝结而成,几个时辰过去,大雪盖住了他们的头,也算是白首了。
后来的后来,他更加勤奋更加刻苦,默默地将为国事的操劳作为一种麻痹自己的方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一直去想她,只有这样,他才能牢牢地把她锁在记忆深处,只有这样明天的日子才有可能由柳暗变得花明。
可是,人生短暂,她也是不是从他的脑海里蹦出来。思唐婉,忆唐婉,三生石上重霄汉,漫语迟行难。他随口吟诵。虽已是古稀之年了,看到物非人亦非的景象,他仍旧改变不了书生之气,这也算是他对她的爱吧。往事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海里过着,他后悔他休她的那天,他后悔他没去参加她的葬礼,他后悔他多少清明都没去给她的坟头添土。然而都这把年纪了,他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呢?胡未灭,鬓先秋,她亦远去。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是他又怕来生,来生的思念,来生的苦情,不是一杯忘情水或是一碗孟婆汤就可以摆脱的,那种藕断丝连的痛,比十指连心之痛来得更加强烈,更加让他难以承受。
残阳落,人亦归。乌云缓缓而来。凌晨的雨,像针,不似夏日的倾盆,不似秋日的阴沉,却使他喘不过气来。陆游卧在床榻上,感受着春日的和风与绵绵的细雨,美人终作土,却不堪幽梦太匆匆!
他呢喃着:
我思你,你是我的铁马冰河,我雨夜倾听你的声音。
我欠你,桃花不落,山盟永在,下辈子我一定还你。
我爱你,无论时光匆匆,亦或是生死相离,我永远在宋的土地上和一起看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