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混沌。起初,我只有一颗兜子那么小。周末是粘稠的透明液体,我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当我渐渐长大,有了一颗豆芽那么大时,我发现世界再变小。
不久,我听到了世界以外的声音。我的世界是安静的、孤独的,但外面的声音慰藉了我的心,让我好奇。
外面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而轻柔、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狂暴。我试着予以回应,努力伸展自己,碰触世界的边缘。
有时,我担心世界会因我的碰触而崩溃。有时,我又渴望突破世界的壁障,去看看世界以外的是世界。
我,生于混沌,长于混沌。这里让我安心,让我寂寞。当外面的声音消失时,我会觉得一切不过是场梦。我觉得我就是世界的主宰。尽管它那么狭小,并且逐渐狭小。但它属于我,只属于我。
它的狭小是因我的成长。它将我包裹其中,给予我一切,我感到满足。但外面的世界诱惑着我。
有一天,我听懂了那些声音所代表的含义。它们期待我,呼唤我,但也经常忽视我,自话自说,互相倾述,或者争吵。这让我迷茫、焦虑、恐惧,不知是应该出去,还是留在这里。
但是,我没有选择。一切迷茫、恐惧、焦虑都是徒劳的。世界在变小,我在变大,变得几乎与世界一样大。要么我将撑破世界,踏足声音来源的世界;要么与世界同志,被困死于自己的世界。
我不知道,哪种选择更幸福,哪种选择更可怕。有时,我想与自己的世界同在。即便会面临死亡,但至少我们同在。
但我,没有选择,就像我并不像生于混沌,独享孤独。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真有人与它们的世界永远在一起,但那同样并非出自它们的选择。
我,没有选择。就像我无法选择出生于混沌,但也无法选择去留。最终,我破壳而出,来到新的世界。原有的世界被无情丢弃,我还来不及悲伤,就被新世界迷了眼睛。
周围一片嘈杂。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是我没见过的生物。他们看着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想,他们是喜欢我的,并且会一直喜欢我。我安心了。
他们给我全新的食物,我大口吮吸,顾不得其他。在这之前,我的世界几乎无力再供养我。当我吃饱时,我才发现也许我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想要与自己的世界同在。
我打量新世界,那么高,那么宽。我想,即便我变得再打,也不可能把它撑破。因为我周围有很多人,他们比我大很多。但世界仍然那么高,那么宽,没有丝毫拥挤。
我安心了,闭上眼睛。庆幸自己能降临这个新世界。许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同样会坏。而我,不过是从一个壳到了另一个壳……
这个世界那么大,大到我无法填满,无法走遍它的各个角落,无法主宰它的一切。它不仅仅是我的,我也不是它的唯一。但这没关系。它那么大,即便最大的居民在它面前也如新出生的我般那么渺小。
在这个我以为永远不会被填满的世界,在这个我以为万物不会缺乏的世界,竟然有争吵,有纷争,有死亡。我害怕了,颤抖了。我想回去,回去我原有的世界,回去那个只有我的世界。虽然寂寞,但安心无比。
但一切都晚了。当我离开时,它就被抛弃了。我再也回不去了。虽然我无法选择,但我依然背弃了它。无法回去,只有离开。
当我得知这个世界之外另有乾坤时,我几乎喜极而泣。但这个世界太大,想要离开,很难,很难。
离开,留下;留下,离开?在离开前留下,也许只能永远留下,直至死亡,直至被这个世界抛弃。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那呼唤我,诱惑我,期盼我的声音也有自己的困恼。也会陷入纷争,也会恐惧,也会迷茫,也会想要退缩。可如今,我已无路可退,只能前行,行进在未知的世界与未知的恐惧斗争,直至死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