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在这儿出生,生下来便带着翅膀。要知道,整个雪国里,八十几万雪国人,带着翅膀出生的人不足三千。实际上,翅膀又丑又小,并且不具备飞翔的功能。可是在雪国,一对小小的翅膀就能够引来杀身之祸:如果一个家族出现了带翅膀降世的孩子,雪国人断定其祖上和谷妖有染。翅膀寓意不详,带翅膀出生的人被称为鬼。尽管新上任的君主废除死刑,翅鬼免于被投入冰海,但这怪异的出生也足以让他们服一辈子的苦役,成为终生的囚徒。
囚徒自然没有资格拥有名字,“默”的名字是萧朗起的,花了默毕生的积蓄买来,被萧朗笨拙地刻在手臂上。“我的名字叫默,这个名字是从萧朗那买的”,这便是《翅鬼》的开头。
东北的冬天昼短夜长。双雪涛的工位三面都被围住,抬头时只能看到一台电脑、一台电话和几份躺在Excel窗口的财务报表。他在银行做信贷员,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记不清是在哪个深夜,他开启了故事的篇章:“我的名字叫默,这个名字是从萧朗那买的。”
即使双雪涛专职写作后有了评价更高的小说,这句话依然是让他最得意的开头。“因为它不但使我很快写完了这部六万字的小说,也使我写出了后来的小说,它是我所有小说的开头,每当我想到这件事,就不得不越过我无神论者的头顶去相信宿命。”
《翅鬼》也是一个关于宿命的故事。
在雪国,长着翅膀的怪物即使天生矫健、力大无比,也逃不过奴隶的宿命,只有萧朗不相信。这些一到冬天就钻到井下的雪国人怎么会是传说中开辟国土的勇士呢?太子婴野新晋国君,还翅鬼们自由,许诺萧朗为大将军,要翅鬼们为其冲锋陷阵,既报谷妖的杀父之仇,又满足雄霸的野心。萧朗的逃离却在密谋中展开了,翅鬼们在战役中无一存活,但等来了大断谷外的羽国显现。
原来在羽国,没有翅膀的雪国人才是畸形儿,面临的宿命不过与雪国翅鬼相似。连绵的长城崩毁,雪国人又做回了奴隶,每天住在自己修的井里,因为他们没有翅膀,这怪异的出生也足以让他们服一辈子的苦役,成为终生的囚徒。
囚禁的人成为被囚禁的人,不知道是雪国属于羽国,还是羽国属于雪国,无论在哪片领土,少数人都理所应当地被赋予困在井底的宿命。
生命循环往复,不过如此。
《翅鬼》的故事简单,六万多字写得很快,双雪涛在白天上班,晚上写作,一共写了21天。读者要理解起来也不难,午后挑两三小时就能消化完整。唯有雪国终年的积雪下得纯粹。小偷、酒鬼和有些杂乱的街道从幼时记忆赶来,朝九晚五的生活、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人选择离职的工作是不小的束缚,但到了小说里,它们马上瓦解、粉碎、漂浮,然后搭建好通往精神世界的长梯。
作为处女作,作为出逃的契机,我想《翅鬼》的意义早与作者双雪涛捆绑于一处。这世上存在少数,少数的翅鬼、少数靠写作吃饭的人……他们都跨过了断谷,开始自由,放肆,大声歌唱。
生命循环往复,那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