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又新搬来了一家,小两口带个闺女。”老婆一边吃饭一边说。
我对楼里的新成员并不期待,因为这栋楼住的都是我们曾经的老同事,虽然原来的厂子几年前破产了,纷纷另谋出路,但还是像亲人一样,有点大事小情的都有个照应。
“罗经理把房子卖了呀?”我问道。
老婆白了我一眼:“罗经理早就在昌盛花园买了一栋别墅,你啥都不知道,人家还买了车,说白了就是在这边住着不得施展。”
我“哦”了一声,把最后的一口饭扒拉进嘴里,放下饭碗说:“我得早点出去,自行车胎坏了,到街口修修。”
楼下新搬来的小两口对我们这些老住户很礼貌,女的瘦瘦高高,大眼睛,披肩发,说话温文尔雅,男的矮矮胖胖娃娃脸,不笑不说话,见面总是主动打招呼。有一次在楼梯口遇到男的聊了几句,他“唉”了一声:“挺倒霉的,刚搬来就把车丢了。”
我很惊讶:“啊?就是经常停在冬青池旁边的那辆吉普吗?”
他点点头:“破车了,丢就丢吧。”
“报警了吗?”
“报了。”
我挠了挠头,不知道怎样安慰他。
又过了几天,老婆告诉我:“楼下又买了辆新吉普。”
我很诧异:“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也没在院子里看见过呀。”
老婆一笑:“我也是听楼下女人说的,不敢再放这了,她老公在蒙古开工厂的,过两天就走了。”
我明白了:“怪不得这么快就买新车了,原来是当老板的,蒙古那么远,男的走,女的不跟着去吗?”
老婆不高兴了:“女的去不去跟你有啥关系?人家在这看孩子,当职业太太。”
我们这栋楼的水费都是轮流收,楼上楼下一共十户,这次该我查水表收水费了。当我踏进楼下的家门,发现和原来大不一样,原来是罗经理住,屋里很简单,现在换他们了,装修的很豪华,顶上有灯池,墙上有壁纸。女主人穿一件蓝色的牛仔连衣裙,头发像是刚洗的,一团香气扑来。我没敢往里走,站在门口说:“我就不进去了,你看下水表。”
女主人很热情:“没事,进来吧,水表我也看不懂。”
水表在厨房里,我掀开水表盖子,告诉她:“你看,这里面有很多小针,要这样读,535吨。”
她微笑着点点头:“太麻烦你了。”
时间平稳的滑过,半年后的冬天,我正在睡觉,老婆把我推醒:“嘿,你听,楼下两口子在吵架。”
声音是从暖气管子往上传进来的,吵得很激烈,听不清在吵什么。男的不知什么时候从蒙古回来的,按理说小别胜新婚,大晚上的瞎耽误功夫,闹啥呢?吃不愁穿不愁,纯属吃饱了撑的。我对这些也不关心,重新躺下进入梦乡。
从那以后,男的再没回来过,女人依旧接送孩子上下学,但是很少在院子里见过她,可能是个宅女吧。
又是一年春天,柳絮纷飞的时候,楼顶的太阳能坏了,我买了些管子准备去修,在楼道遇见楼下女的,她喊了一声:“哥,你去楼顶吗?”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哥”,我感到很意外,停住脚步回答:“嗯,去看看太阳能。”
她拢了一下额前的长发,不好意思的说:“能帮忙看看我家的太阳能吗?”
“可以可以。”我爽快的答应了。
这栋楼通楼顶的铁梯很高,成年人蹬个板凳,还需要纵身一跃,这样设计的原因就是怕孩子们上去玩耍,楼顶是非常危险的。我经常上去,身体还算灵活,一蹦一纵三下五除二爬上楼顶。我家的太阳能就是换管,很快修好。楼下的太阳能看起来没毛病,溢水管被风吹到了一旁,我把管子接上,便大功告成。
楼顶的空气很清新,眼界也开阔,我顾不得看风景,赶紧下楼,看看楼下的管子有没有问题。
当我敲开她家的门,女主人正在跑步机上锻炼,穿一件紧身衣,凹凸有致的身材,脸上香汗淋漓,气喘吁吁的问:“我家的太阳能是不是坏了?”
我一笑:“就是溢水管断了,没事,已经接好,再看看厕所的管道有没有问题。”
楼顶的溢水管都有专门的通道通入每家的厕所,厕所里空间狭小,女主人也呼哧呼哧地跑来看,两个人挤在一处,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可能是她把有限的氧气都吸了,我觉得一阵眩晕,几秒钟后迅速逃离了她家。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可能是院子里几只猫闹的,“嗷嗷”的叫个不停。
儿子上初中了,寄宿在学校,我以为可以大大方方、甜甜蜜蜜的过二人世界了,没想到和老婆吵架的次数竟然越来越多。嫌我不挣钱啦,嫌我没出息的话不绝于耳。在一次大吵之后,老婆卷包回了娘家。
晚上,我独自在家喝闷酒,突然“当当当”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楼下的女人,她满脸恐惧:“哥,我家来了个男的,老公的狐朋狗友,他赖着不走,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听完非常愤怒,跟老婆生的气正没有地方撒,借着酒劲,冲到楼下进门一看,沙发上坐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瘦猴,正翘着二郎腿吸烟。我撸胳膊挽袖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字:“滚!”瘦猴见势不妙,灰溜溜地走了。
我问:“你家孩子没吓着吧?”
女人长出一口气:“明天周末,女儿放学就让姥爷接走了。”
“很长时间没见过你老公回来,他很忙吧?”我试探着问道。
“我们已经离婚了……”她苦笑着回答:“他在蒙古那边有了新欢,新欢怀孕了,我成全了他们。”
这时的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等于无意中揭开了她的伤疤,看了看又不会医治,手脚无所适从。她还是笑了笑:“今天太感谢你了,坐下喝杯茶吧。”
从那天我才知道楼下女的全名叫刘眉青,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知名企业工作,本来打算和在上学时期认识的男友结婚,确被父母拦下,因为男友家里穷,一切都要自己奋斗。眉青是个孝顺的女儿,没有极力争取。最后,她嫁给了一个开厂子的小老板,从此辞去工作,做专职太太。父母以为她嫁给了幸福,殊不知眉青是多么的痛苦。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就像遇到了知己,甚至能感觉到,如果我不走,她也不会赶我。突然理智让我想起自己为什么走进了眉青的家门,是帮她驱赶流氓,如果我还继续在这停留,那岂不也成了流氓。
回到家以后,又是久久不能入眠,想起自己这些年一直努力工作,但却换不来老婆的一句肯定,难道非要去做生意才能幸福吗?再说楼下他们也并不幸福。
日子一天一天的从指缝间溜走,转眼到了冬季,大街上寒风刺骨,我骑车下班回家,突然被几个人挡住去路,我仔细一看,瘦猴!曾经被我赶走的瘦猴,只见他喊了一声:“兄弟们,上!”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扔下车子就跑,最终还是被他们按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几个小子骑摩托没影了。
我爬起来坐在地上,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抬起头:“眉青,没事,瘦猴他们几个人刚才……”
眉青俯下身颤抖着问:“伤的严不严重?我知道他的名字,报警吧!先送你去医院。”
我摆摆手:“都不用,一点事都没有,穿的厚。”
看得出眉青眼泪在眼眶里转,她很内疚:“要不是为我……”
“没事没事,就脸擦破点皮,这次咱们真成一家人了,你叫眉青,我叫鼻青……脸肿。”
“哥,都这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前面就是我的药店,来,我给你抹点药。”
原来三个月前,眉青盘下了这个药店,平常都有店员看管,她几乎不用来。药店后间有休息室,我躺在小床上,眉青穿着白大褂,很熟练地抹着药,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样子,加上室内暖洋洋的空气,我竟忘记了疼痛,莫名其妙的感到一种幸福,心想要是每天挨顿打该多好。
我赞叹:“你很专业啊!”
眉青“嗯”了一声:“别动,我上学专业学得就是护士。”
我在休息室被强留了两个小时,她认为没事以后,才让我回家。老婆问怎么回事,我说是追小偷追的。
又过了几天,一个下午,眉青打来电话告诉我,她晚上请客。在饭店的二楼,单间里放着大餐桌,旁边还有卡拉OK。我以为会有很多人,结果就我们两个。
眉青慢悠悠的问:“上班忙不忙?”
我无法适应这种细嚼慢咽、边吃边聊的状态,紧嚼两下咽下满嘴的食物才回答:“不忙,我今年在罗经理那上班,就是把房子卖给你的那个,他自己开公司,非得让我过去,老领导嘛,盛情难却,结果去了也没啥活,挣钱也不多。”
眉青:“哦,赶紧吃!”
她好像没有吃几口,全程在看着我这个狼吞虎咽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今天的眼神火辣辣的,我不敢抬头对视。
“你会跳舞吗?”她打开了音响。
“我不会。”
“这个很好学,我教教你,原来上大学时跳过。”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看她坚定的样子,于是走上前,就是交谊舞,搂着腰跳的那种,她告诉我手应该放在哪里,随着音乐,慢慢挪动脚步。
忽然,她停了下来哈哈大笑:“你手很抖你知道吗?”
我也笑了笑:“有吗?”
这时,我手机响了,是公司罗经理打来的,说有着急的活,晚上要加班。
罗经理的电话救了场,否则我的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想到这,穿上外套,快步从饭店单间逃离。
转过年春天,我正在上班,接到眉青的电话:“哥,中午到药店来一趟,有点事。”
在药店休息室,眉青穿一件蓝色牛仔夹克,坐在小床上,我搬了一把椅子。眉青微笑着:“我要走了,去蒙古。”
我有点不明白,她继续说:“老公已经和新欢分手,新欢就是个骗子,根本也没怀孕,骗了一笔钱跑了,我准备和老公复婚,没办法,都是为了孩子。”
她低下头,这也许就是命运,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祝福,只说了一句:“这个结局挺好的。”
眉青掏出一把钥匙,说:“我想把药店给你,这个比上班要挣得多,你们夫妻经常为钱吵架,我在楼下听得一清二楚,你挺不容易的。”
我赶紧摆手:“不,不能这样,如果我接管,也无法跟老婆解释这个药店的来历,说谎,她早晚会知道,我将来难辨清白。”
眉青看我执意不肯,也不再强求,最后说了一句话:“保重,如果日后有马高蹬短,打电话给我。”
几天后,又是在吃饭时间,老婆告诉我一个消息:“楼下又搬来了小两口。”
“原来那家把房子卖了呀?”我问道。
老婆说:“是啊,原来那娘俩去蒙古找老公了。”
我“哦”了一声,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放下碗筷说:“今天中午得早点出去,自行车胎坏了,到街口修修。”
老婆骂着:“一天天的怎么老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