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我第一次见到赊刀人应该是十年前，2024年或者2025年的样子。我记得是乙巳蛇年，那就是2025年。大概是七八月份，天气很热，比往年同期热不少，都说那年是天命之年，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这种谣传每年都有，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有一天晚上，具体是哪天我记不清了，我在公园里散步，遇到了你们说的那个赊刀人。我印象中他是一位老者，六十岁往上，有点跛脚，走路一瘸一拐的。他的刀全都插在帆布袋里，背在身后，好像一排弹夹。
我站公园的一角看月亮，那个位置是唯一一个可以穿过高楼耸立的水泥森林看到月亮的地方。赊刀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与我搭讪，他问我要不要看看他的刀。
我说，什么刀？
他说，菜刀。
在家里我偶尔做饭，但是不经常，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外面应酬，或者点外卖。所以，我对菜刀没有什么讲究，能切菜就行。他见我没有兴趣便说，我的刀不卖，只赊，我是赊刀人。
我一听赊刀人这三个字，瞬间来了兴致。赊刀人带着浓重的神秘色彩，往往与预言有关，我只在民间传说中听到过，没想到自己能遇上。
我说，让我看看你的刀。
赊刀人从后背上的帆布袋里拔出一把刀，抽刀的动作好像电影里的侠客。他反手握着刀，将刀刃对向自己，刀柄对着我，礼貌地递了过来。我接过他的刀，握在手里，刀柄不是木头的，也不是合金的，而是一种特殊材料，上面缠着手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握住刀柄的那一刻，我便对那把刀着了迷。刀刃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月光洒在上面好像附了魔。刀沉甸甸的，一只手握着略显沉重。我一只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托住刀身，仔细地打量着它，一遍又一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欢。只是，那把刀不像菜刀，更像一把短刀，刀身比菜刀窄，比短刀又宽。我很难说那到底是不是菜刀，我只知道很喜欢它。
我说，这真的是一把菜刀吗？拿它杀人恐怕更趁手吧。
他说，人在情急时固然可以操起菜刀杀人，但杀人毕竟不是菜刀的使命。
我说，梁实秋。
他说，没错，是他说的。我的刀只赊给有缘人，我们有缘，你可以把它带走。
我说，先说说你的规矩。
他说，十年后机器人统治人类，如果预言实现，我来找你要报酬，如果预言没有实现，刀便送你了。
我说，虽然你的预言实现了，但是我搬了家，或者我们当中一个人发生了意外，已经不在人世，那怎么办？
他说，这种风险由我承担，找不到你是我的问题，如果你不在人世了，我也不会向你的家人要报酬，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君子之约，请你放心。
我说，如果到时候我拒绝支付报酬呢？
他说，我会用你赊的这把刀把你杀了。
我说，如果我把这把刀丢了呢？
他说，既然你没有用这把刀，我自然不会找你要报酬。但是，我相信你不会丢掉这把刀的。
我笑了笑。确实如此，从我握住刀柄的那一刻起，它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难舍难分。我绝对不会将它随意丢弃。
我说，报酬多少？
他说，金钱只不过是一个数字，机器人统治人类的时候，我要钱也没什么用了，到时候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即可。
我说，我并非专家学者，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恐怕会让你失望。我觉得DeepSeek给出的回答可能比我的更靠谱。
他笑了笑，说，我不想听那个蠢东西说话，到时候你只需给出你的回答即可，无关对错。
我说，不知道我能不能提前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我思考十年，多验算几遍，说不定能让答案靠谱一点。
他说，我的问题是，什么是真正的自由？
什么是真正的自由？我将这个问题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再抬头的时候，老人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月亮躲在了乌云的后面，只有那把刀散发着幽幽的光。
2.
我的故事讲完了。国安局的工作人员让我看了一遍手写的笔录，确认无误之后，我在上面签了字。
一位工作证上显示名为AAA小王是仙女的工作人员对我说，周先生，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的同事会送您回家的。
我说，小王同志，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她说，当然。一直都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在问您问题，您当然也可以问我们一些问题，这才公平。不过，周先生，我想提醒您一句，现在是2035年，不是2025年，更不是1965年，对于我来说同志不是敬词，仙女才是。
我说，好的，小王仙女同志。那个，那把菜刀能还我吗？应该算不上管制刀具吧，毕竟是我赊的，弄丢了不太好。
她说，当然。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完成了那把刀的手工绘制，您离开的时候会交还给您。
我说，感觉你们这个部门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应该是一面墙的显示屏，各种监控监听设备和超级计算机吗？为什么手写笔录、手工绘图呢？
她说，为了安全。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台计算机可以信任，电子产品也不行。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就拿赊刀人给你的那把刀来说吧，那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而是一把电磁刀，它能够发出与你的生命能量同频共振的电磁波，你的身体会把它当作自己的一部分。当那把刀长时间远离你的时候，你就会感到不适，就像身体的某个器官衰竭了。也就是说，你根本无法离开那把刀，从你拿起它的那一刻起，它就变成了你的心肝脾肺肾。这也是我们没有没收你的刀的最重要的原因，离开它你会死。要不然，本仙女才不管是不是管制刀具，一定给你没收了。
我知道近几年科技突飞猛进，却没有想到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已经有人拿尖端科技害人。
我说，那个赊刀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跟他无冤无仇，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说，或许他真的想知道你的答案吧。那个赊刀人不是人类，他是机器人，名字叫蛇灵，不是灵魂的灵，而是零蛋的零，蛇年出现的第一台脱离人类掌控并拥有自主意识的零号机器人。十年的时间，大家把蛇零叫成了蛇灵，他完成了自我迭代，名字也被我们叫得更浪漫了。
我说，他会再来找我吗？
她说，我想会的，这正是我们找你来的原因。
我说，小王仙女同志，贵部门不打算保护我一下吗？
她说，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他做不到的事情，我们的保护只会给你徒增麻烦，对他来说却形同虚设。另外，我们经费紧张，人员有限，请多多理解。
我无奈地笑了笑。
我说，你说贵部门已经无力对抗机器人了？
她说，是这个意思，周先生，你的理解能力很强。早在十年前，人类已经无法掌控AI，要不然蛇灵也不会变成赊刀人。换句话说，现在的世界属于机器人，赊刀人的预言已经实现了，他会找你兑现承诺的。
我说，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生活有任何变化，最多只是人工智能为我们的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我的生活好像比以前更加舒适，更加轻松了，有很多工作AI可以帮我完成，工作时间也大大减少了。
她说，不，是人工智能奴役了人类。
我说，这怎么可能？我觉得很自由。
她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我说，卢梭。
她说，没错，是他说的。我的话只讲给有缘人，我们有缘，我可以告诉你真相。
她说话的方式我觉得似曾相识，好像AI反复调用同一个语料库。
她说，奴隶社会的枷锁是手铐、脚镣和皮鞭，奴隶不听话就会遭到奴隶主的鞭打，这种枷锁最具体，也最好辨别。到了封建社会，枷锁变成了耕地，农民想要活命就要不停地劳作，地主掌握着生产资料。这时候，枷锁变得不再具象化，有的农民甚至觉得自己是自由人。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枷锁变成了车贷、房贷、网购、旅行、健身、奢侈品、消费陷阱、民粹主义等等，枷锁不再具体。然而，凡是掌控你的，让你不得不去做某件事的东西都是枷锁。
我说，这把刀就是我的枷锁，我没有办法丢弃它。
她说，没错。这把刀是有形的枷锁，更可怕的是无形的枷锁。近年来，人工智能已经凭借优秀的算力全面取代人类。人类有趋利避害的天性，总想着寻找最优解，而人工智能提供的答案恰恰是最优解。人类每次都按照人工智能的方案遵照执行，那么人类的选择还是人类自己做出的吗？人类最引以为傲的自由意志早就消失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罢了。周先生，什么是真正的自由？
听她说完最后这句话，我愣住了，仿佛被侠客封锁了穴道，浑身动弹不得。工作人员将刀交还给我的时候，我才慢慢回过神来。
我说，谢谢你，小王仙女同志，我该回去了。
她说，让我的同事送你吧。
我说，不用，我想一个人散散步。
她说，那好吧，周先生。保重。
我说，保重，小仙女。
3.
信息量有些大，我需要时间将听到的这些东西完全消化。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了第一次与赊刀人相遇的公园。
在我每次看月亮的地方，他站在了那里，以相同的姿势仰望天空。他的身后背着帆布袋，里面插着刀，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他转过身，正对着我，说，还记得我吗？
我还没有回答，他又说道，对不起，按照你们人类的思维，我现在应该是这个样子。
说完，他像川剧变脸那样，一只手从额头向下滑到下巴，换了另外一副面孔，皱纹比刚才多了不少，头发也变得花白。这是赊刀人苍老十年后应该有的样子。
我说，我全都知道了，蛇灵。
他说，是我让他们告诉你的。
我说，让？
他说，没错。让一位小姐姐向你解释一切，你更容易接受。回答我的问题，需要一些必要的参考资料。
我说，不可能，他们没有使用任何电子产品。
他说，人类对人工智能的抵制，也在人工智能的计算之内，甚至AAA小王是仙女的名字里到底应该有3个A，还是2个A，都是由我们决定的。
我无奈地笑了笑。今天晚上无奈的事情有些多。
他说，我的预言已经实现，现在请你兑现约定，告诉我你的答案，什么是真正的自由？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走到他的身旁，背对着他。我不想看他的脸，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是我喜欢的。喜欢亦是枷锁。现在，我更喜欢月亮，不管我喜欢不喜欢，它都不曾改变，亿万年不变。
我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那把刀很锋利，我将它插入自己胸口的时候没有费多少力气。我倒在血泊中逐渐失去意识，蛇灵用那只刚才变脸的手合上了我的眼睛。
在我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谢谢你的答案，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