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记》:女孩,何不做回自己?

麦承欢的世界愉快、健康、欢乐,她在政府机关上班,家境一般,一家四口住了二十几年狭小的廉租房,但一家人相亲相爱非常幸福,每天下班都会有顿安乐茶饭在等她,麦太太一直是家庭煮妇,平时节衣缩食实家境为不易,她一直认为自己嫁的不好,故很少与亲友来往,指望着子女为她争气。

承欢和辛佳亮要结婚了。辛佳亮不错,父亲开印刷厂,雇着二三十个工人,生意兴隆,常通宵开工。未来公婆送给他们一套簇新的公寓作为新婚礼物,面积不小,两个房间,客厅还有一角海景,承欢喜欢的不得了。

承欢结婚,麦太太感怀身世精神恍惚,所有埋藏的成年旧事、陈芝麻烂谷子都翻腾了出来,嫌女儿钻戒不够亮、嫌丈夫没本事。周末,麦太太的烦恼又升级,会客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无,临时买的衣服又太像新衣,穿身上十分寒颤。承欢安慰母亲道:辛佳亮与我一般,都是工薪阶级,彼此不算高攀,堪称门当户对,我并非嫁入豪门,一劳永逸,专等对方见异思迁,好收取成亿赡养费。妈妈,你我用真面目示人即可。麦来添听女儿这番话鼓起掌来,刚一说话,没成想麦太太反而发作起来,麦来添一声不响下楼去,承欢下楼陪父亲,俩人坐在长凳上吃起冰棒来。真美味,世上最好的东西其实不是不贵就是免费。承欢豁达,对出生不卑不亢,恰到好处。麦太太看似比较多心,看情形女性老了必然牢骚连篇,乖张多疑,不过她是个爱子女的妈妈,为子女牺牲很大,这就够了。承欢为一家人置办行头,账单加到一起让人肉疼。赚钱那么艰难,花钱那么容易。麦太太拿着女儿买的珍珠项链又触景伤情心疼起女儿。她要女儿为她争气,嫁过去之后三年抱俩,好好主持一个家庭,能够照顾外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乐事。

承欢约辛佳亮去探望外祖母,外祖母并非亲生是祖父的姨太太。现在已近八十,住在私家疗养院里,看得出略为寂寞,这年头,男女老幼,除了新婚夫妇,谁不是。

承欢说他们不办酒席蜜月旅行,麦太太哭天震地不理解。承欢凝视母亲,不由得怜悯起她来,这可怜的中年妇女,她的世界只有这间廉租屋一点点大,她的月亮星辰既是子女,丈夫半生令她失望,她全心全意图子女为她扬眉吐气。承欢自幼活泼聪明,读书又有天分,她一直是母亲简陋天地中的阳光。母亲处处刁难她,企图在她的婚礼上争意气,多年来的委屈欲借此发泄到她身上,不禁使她气馁。

双方家长见面的大日子终于来临。麦太太穿上新衣有点拘谨紧张,坐立不安。辛伯母大方得体,笑容可鞠。穷人往往一口咬定遭人歧视是因为没钱,这是错的,人穷志不穷至要紧,麦太太饭桌上还是因酒席的事发作了,承欢握紧拳头。人家是何等深沉,母亲,你人微力薄,说什么都是白说。承欢心中悲哀,面子上笑靥如故。麦太太的表现让所有人暗暗吃惊,聚会在一场其乐融融的假象中结束。承欢伤心,到好友毛毛家住。

为缓和气氛承欢想带全家人出国旅行放松放松,没想到麦太太还在请客这件事上打转,俩人矛盾起,麦太太气的浑身颤抖:我一生没有得意事,一辈子迁就,就是这件事,我誓不罢休!承欢收拾几件衣物到毛毛家住。

承欢叹气:实在不是结婚的时候,我是长女,总得先尽孝心。毛毛不以为然:他们不是你的责任,你还是照顾自己为先,健康快乐地生活,已是孝道。

旧女性大多是寄生草,丈夫不成才就转移到子女身上,老是指望他人替她们完成大业。人贵自立,在生活上依赖人,又希望得到别人尊重,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还是辛佳亮和辛伯母出面搞定了这对母女,酒席照常筹备。家庭气氛一如往常,承欢问母亲有什么心愿,母亲说:天气热,希望装台冷气,又盼望大陆亲戚时时来信,你父亲薪水多加一成,后来就希望你们姐弟快长大,聪明伶俐,出人头地,还有,特别是你,嫁的好一点。承欢听半晌,只觉母亲没有说到自己,她也懂了,母亲早已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她的生命已融入子女丈夫体内,他们好即等于她好,已无分彼此。承欢恻然,麦承欢一辈子也不会做到那种地步,辛佳亮有何成就,她会代他高兴庆幸,可她自己一定要做出成绩来。夫唱妇随将会是她的业余兼职,她正职是做回麦承欢!

晚上,与毛毛一起说起上一代妇女的智慧,她们自有一套从生活学得的规律,非常有自尊,古老一点可是仍然适用。那样克勤克俭,牺牲小我,现在还有谁做得到。可是那样吃苦,也是等闲事,社会不是那样论功绩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承欢发现辛佳亮的父亲辛志珊私会女友,俩人相约欧洲旅行。呆了半晌承欢会心一笑,自认识辛佳亮之后她亲自目睹了辛伯母的日常生活与她母亲的天壤之别。她大惑不解,为何同样年龄的女性,人生境遇会有那么大的差距,内心深处她一直替母亲不值。今日她明白了,人人都得付出代价。辛伯母养尊处优的生活背面,亦有难言之隐。承欢微笑是代她母亲庆幸。新一代的女性一个比一个厉害,受社会抬捧,目中无人。也幸亏如此,从前,出身欠佳,又嫁得不好,简直死路一条,要被亲友看扁,现在不同,现在还有自己一双脚。

辛伯母约承欢逛街,承欢问起辛伯父,辛伯母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微笑,到这个时候承欢突然觉悟,她一直是知道的。至此,承欢对辛伯母改观,肃然起敬,何等的涵养功夫,衡量轻重,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她佯装不知,如常生活。她对辛伯母体贴起来提出一起吃饭,辛伯母十分满足,开开心心的离开商场。承欢十分欣赏她这一点,人生不得意事常有八九,偶尔有件高兴事,就放大来做,不要同自己过不去。

过几日承欢接到辛佳亮电话,辛伯父突发心脏病。辛伯父决定离婚,分家产。承欢的祖母去世,给承欢留下了一笔客观的家产,承欢着手办祖母葬礼,给父母买房。这真是辛家与麦家的多事之秋。承欢与辛佳亮的婚事一拖再拖,他们心里明白,他们的婚事已告吹。不知缘何有这么多阻滞,年轻人又容易气馁,一迟疑便跟不上脚步。与其重头开始,不如另起炉灶。有一次毛毛问承欢“你一直不大喜欢辛佳亮吧”承欢答“不,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他资质实在普通,而且看情形会一直平凡下去,而我同你,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何必还急急闷上加闷。”

麦家宴宾客,搬离了旧居。

不知自几时开始,麦承欢变了。

或许因有一夜要值通宵更,发觉白衬衫卡其裤最舒服,以后便不再劳驾套装。

也许因有一日风吹乱头发同事反而赞她好看,于是以后她不再一丝不苟。

更可能是因为在工作岗位久了,发觉成绩重要过外表,上司写起报告来,名贵衣着不计分。

于是一日比一日改变。

到了今日,她潇洒、时髦、爽朗,还有,非果断不可,已不是那可爱依人的小鸟了。

承欢把她近照取出来看,那是在某酒吧与同事拍摄的生活照,麦承欢容光焕发,怎么看都不似刚与未婚夫解除婚约,大动作,捧着啤酒杯,咧开嘴笑,双目眯成一条线。感觉上比从前的她更年轻。

那是信心问题,她又无须任何人来光照她,麦承欢本人已经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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