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叶李

紫叶李

【1】

学校的后山一向是个充满惊喜的地方,尤其在春天。

婀娜的桃枝上整齐地排列着浅粉的桃花,树下一片落英缤纷。从阿越这个角度看,镀着金光的花瓣因其上尚未蒸发的晶莹水珠而平添了几分娇弱。

此刻阿越正坐在一片紫叶李的林中,即便地面仍是湿的。

虽然是被种植在小路一边的紫叶李,可如此显眼的地理位置却人迹罕至。

因为这种树下,透不过阳光。因为比起另一边的灼灼桃花,垂丝海棠,根本不会有人将视线停留在这里。

而阿越,此刻正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黑暗之地。

【2】

“人家是有资格拿4A的!你没有,所以你就在这里害人家是吧?”

“你不就是想让她在小高考之前玩手机,导致成绩下滑蛮?别以为你那些花花肠子我不知道。”

“行了,不要狡辩了,你就只知道推卸责任。”

恶毒的话语如同肮脏的蛊虫瞬间爬满她的心脏,蠕动着,扭曲着。但她强压下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暗暗深呼吸后,继续听面前同样愤怒的班主任训话。所有的怒火被冷静地镇压住,直到那句——

“你就跟社会上的人一样!妈妈开个小店整天不管你,又没有爸爸……”

“你闭嘴!”火山爆发。

原本以为自己会接着不顾一切反驳,可在这一句气势汹汹的话后,却莫名红了眼眶。原来这种情绪不叫愤怒,叫委屈。

以如此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她的动机,究竟是谁的城府比较深?

解释被当作狡辩,本以为只要沉默以对便可以粉饰太平,却未曾想到,这样的沉默在对方眼中即是哑口无言的表现。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她?

“你这是什么态度!?”班主任愣了几秒后,拍案怒吼,脸上涨得通红的肉也跟着抖了三抖。

呵,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态度?

她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没有答话。更加刺耳的训斥如狂风暴雨般卷来,她也只当没有听到。

晚自习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缘由,是班主任得知,阿越帮木离借了个手机。

木离是阿越的同桌,亦是她很好的朋友。阿越知道,木离的玩心一向很重,最近又和一个男生正聊得热火朝天,没有手机联系的确很不方便。所以当木离求她帮忙借个手机的时候,她本着“就算我不帮她借她也会问别人借”的心态同意了。

借手机这个事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这种伎俩在经常被家长没收手机的高中生里已经见怪不怪了。总有人家里是有几个旧手机的吧?更有甚者直接去网吧上网。然而如果被家长和老师逮到,这件事就有大麻烦了。所以阿越在帮木离借到手机后,一再叮嘱她,千万千万不要被发现,一定一定要等到家长睡觉了之后再拿出来玩。光是叮嘱就叮嘱了两天。

事实证明,是阿越高估木离了。第一天晚上,就被妈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的木离以“我同桌手机落我这,明天还给她”这样蹩脚的借口胡乱搪塞了过去。第二天木离嬉皮笑脸地告诉阿越这件事后,又受了阿越一下午的叮嘱,结果晚上在家躺在床上明目张胆玩手机时,再一次被推门而入的妈妈带了个正着。于是妈妈一通电话打到了班主任那。

“哎呀,我妈她就这个样子嘛。初中的时候,她还给我们班那个超级凶的班主任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好好学习之类。”女生皱眉吐槽完自己的妈妈后,又笑着瞪大眼睛凑到阿越的面前卖萌。

——既然你知道她这样,为什么还要冒险借手机?又为什么不听我的叮嘱?

“她进你房间你都听不到脚步声的吗?”

“哎呀,”木离又嘟着嘴装了个可爱,糯糯的娃娃音显得异常无辜,“她进来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我不信一个能够明目张胆躺在床上玩手机的人真的时刻保持警惕在听脚步声,根本不可能一丝动静都没有。

“对不起嘛,嘻嘻嘻。”木离揉了揉阿越的脸颊。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其实阿越本来是没有那么生气难过的,即使被训成那样,即使被请了家长,即使在她被恶意训斥成那样的时候愣愣站在一旁的木离没有出来为她说一句话。可木离却完全不知道她对自己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反而将所有的责任推得远远的。是她妈妈的错,是班主任的错,反正不是她的错。

昨晚两人在办公室,班主任只用带着轻柔的语气稍稍说了木离一句“就没见过玩心这么重的女孩子”,就没有再追究她的责任。放学前还特地让她回去收拾书包赶校车,却把同样需要赶校车的阿越一直扣留在办公室。

木离在办公室时一直嘟着嘴巴,水灵的双眼低垂着,一副认错的样子煞是可爱。她本就是可爱的女孩子,再卖个萌,就能让人心融化掉。这样的外表,加上较好的成绩,无疑是老师心中好学生的模样。班主任自然不忍心多说什么。

而阿越,纵然也是一张姣好的面容,可同男生般大大咧咧的性格,随性的着装,加上外界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在班主任心里早就被定义为“社会人士”。只是因为天生对所有人都比较热情,就被旁人定义为“假”;只是因为是为数不多的和男生打球的女生之一,就被旁人定义为“骚气”。可笑的是,那些所谓的“旁人”,阿越根本不认识。

这种心里的地位差异一旦形成,所有的事情在这样的班主任眼里都变成了“对人不对事”。

同样是没有交作业,班主任对阿越的态度是讽刺的一句“你其实是没写吧”,对木离的态度则是一句和蔼的“我知道你肯定是忘记了”。同样是在自习课上看课外读物,班主任对着看散文集的阿越说:“说了多少次不要把小说带到学校里来看!你就是要和我作对是吧?”,却硬说看娱乐杂志的木离在认真学习。同样是因天热脱掉了校服外套,却单单批评阿越“嫌校服丑,偏要露出自己的奇装异服”。同样是把桌上放不下的书堆在地上,却单单批评阿越“占用公共过道”。

“为什么每次只说我?明明很多人都这样啊。”

“因为你典型。”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也有好多朋友劝她:“干嘛还要和木离玩啊,要是我,早气得跟她绝交了。”可阿越一直认为,这些从来都不是木离的错,她没有办法控制班主任的思想来对自己产生偏见。当然,也没有谁会因为老师偏袒自己而抗议的。即便木离在心里觉得对不起自己,也不可能在老师恶意曲解自己时站出来说什么“其实都是我的错”。

现实生活中,没有人是白莲花。更没有人会喜欢白莲花。

【3】

微风拂过,孱弱的花瓣一阵飘零。白色的,紫叶李的花瓣。

这样微弱的风,也能对它造成伤害。可它其实是不在意的吧?

阿越静静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揉了揉太阳穴。

本以为“手机风波”在请完家长之后,也该结束了。况且在顶撞班主任之前,她早已诚恳地道过歉,承认了自己该承认的错误。虽然没有被相信。没想到在那之后又被叫到办公室。

“你这手机其实是问你男朋友借的吧?木离妈妈都告诉我了。”讽刺的笑容,一种看着作茧自缚的人的眼神。

女生震惊过后,暗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但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不是男朋友,只是玩得好的男生罢了。”

“谁啊?哪个班的?你把名字告诉我,我不会追究的。”听上去是循循善诱的口气。

“我告诉你了不就是害人家吗?”既然不追究,又何必要知道人家的名字?也在心里给他贴上“社会人士”的标签吗?

在多次询问无果后,班主任也只得说了句:“你通过别人来帮她借手机,其实是想炫耀你的人脉吧?”之后,把阿越放走了。

已经心累到不想反驳。随便怎么认为好了。

中午吃饭时,阿越问木离:“你是不是把我跟男生借手机的事告诉你妈了?”没有用质问的口气,因为明知道是她说的,只是想让她承认后,再告诫她下次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外说了。

“啊……好像……没有吧。我忘记了……嗯,忘了。”局促不安的语气,反复的强调,躲闪的眼睛,涨红的脸颊。

——多么可笑的否认啊。

沉寂了几秒后,木离又抬起脸,招牌式卖萌:“哎呀,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嘛,都过去了呀。”

不要再想?都过去了?这件事因你而起,最后反而是我为所有的责任买单。你没有愧疚,也没有感谢,反正只要自己不受伤害,别人怎么样都没有关系是么?就连在我面前,也要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是么?原来你之前全部的所作所为不叫“自保”,而叫“自私”。

“哦,对了,那个小说可以还给我了吧?我最近书荒。”阿越平静地开口。

上学期刚开始,木离借走了她两本小说,后来被妈妈没收了。阿越反正不急着要,说只要学期结束还回来就行了。可知道今天为止都杳无音信。和木离提了很多次,得到的回答无外乎是:“我妈怕我晚上会偷偷看,说第二天早上再给我的,结果第二天早上我们都忘了。下次再还给你吧。”让她记张便签也无济于事。现在想来,恐怕是怕提小说这回事而被妈妈骂,索性一直在敷衍自己。

“啊?那个啊,估计我妈自己都不晓得收到哪里去了。”木离没想到阿越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又是一阵局促。在气氛变得尴尬时,她又佯装生气:“我多难过哦!看了一半被没收,到现在都没有看完呢!”完全不是难过的样子。

娇嫩的声音,可现在只激起阿越的愤怒。

是啊,别人的东西你当然不会在乎。这两本小说对你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读物,可我不止一次跟你强调过,那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送给我的离别礼物。现在你却笑着告诉我,不晓得收到哪里去了?

我真的很讨厌那种每次犯了错误还不以为然,靠撒个娇卖个萌就把一切都蒙混过去的人。

可最终,阿越还是没有把任何伤人的话说出来。

【4】

对啊,你就像桃花那般,在光鲜的阳光下光芒万丈地活着。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你娇艳可爱的外表,即便是有小瑕疵也是可以容忍的。

可我是紫叶李。即便在最容易被看到的地方,也无法吸引别人靠近。暗淡的枝叶笼罩起一方没有光的天地。可真正爱我的人,不会被传言和外表所误导的人,会看到繁密枝叶里微小动人的白花,会感受到落花漫天的壮丽之美。只有他们,才能体验到紫叶李那不输“十里桃林”的气势。

因为,他们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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