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在图书馆的二层房顶上,噼里啪啦,像极了小时候的夏天,大雨落在西瓜棚顶上。
所谓小时候,20世纪的最后十年,1990年代。更清晰的记忆是它的最后五年。
那时候,农民进城务工还没有如此彻底。就几个辍学的、胆大的、有门路的的小年轻在外面。乡村的劳力、家庭结构尚且完整,乡村生活尚且完整。我们那一拨小孩儿可能是农村最后一拨非留守儿童吧,最后一拨儿全心全意在乡村放养长大的,从而也就有幸地体会到了最后的完整的乡村田园生活。
如果谁要拍一部描述90年代农村孩子暑假的电影,我一定会告诉他,最不能错过的镜头就是西瓜地。而西瓜地里最不能错过的就是西瓜棚。
每年到了七月,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就会零星冒出些无墙的小房子——西瓜棚。六根木头,四根略短的作为瓜棚四角的柱子,支撑起屋脊的是另两根略长的——顶梁柱。柱子夯进地下,打实。柱子之间再钉上长木,顶梁柱之间更是如此,它们架起的就是大梁。垂直着大梁再间隔地钉上几快木板,瓜棚的基本构架就好了。最后上面铺上大塑料布,柴草什么的,就成了简易的小房子。里面会有一张床,晚上大人在那儿住——看瓜。
1998
白天,瓜棚是小孩子的天下。床上堆满了小孩儿,小不点们哼唧着玩儿,八九岁、十来岁的打牌,再大的就不屑于和这些小孩儿玩了,但会桀骜不驯地嫌弃着看上几眼。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打牌,小孩们一边待着。床下也会埋伏着几个小不点,我就是其一。不记得玩什么了,就记得很开心。笑声、吵声、骂声、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瓜棚里应该也是热的,但那会儿大家也都不觉得。现在想来,记忆里也都是清澈。
出了瓜棚,就是田间的大路,过了大路,就是小水沟,玩玩泥巴,想当然地建造些“水利工程”,是我记得的。玩累了,跑进瓜棚,躺在床上发呆,慢慢地听见姐姐和妈妈的声音了。妈妈说,你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原来她俩在说我刚竣工的水利工程。曾经有过一把白色的塑料小梳子,就是酒店里的那种一次性梳子。一个大姐姐,十五六岁吧,拿着它梳她的长发,咔嚓,断了。我大哭,大姐姐哄我,还是哭。她说,我回家给你拿一把吧,可好了。还是哭。大姐姐骑自行车回家了。姐姐悄悄对我说,她的梳子肯定挺好的。大姐姐回来了,笑着递给了我一把红色的梳子。可是,我还是伤心。
开心的事情还是多过不开心的事情的。中午不回家,和蕴慧姐躺在床上玩儿,她有一头及腰长发,最喜欢给她梳《青青河边草》里青青的发型,那是儿时的我心里最美的女子发型,古代的当然是白娘子了。然后,一会儿姐姐骑自行车给我们送饭来了。我总在想,为什么饭以这样的方式吃,就会变得格外好吃。
其实瓜棚里的欢乐,也不过二十几天的光景。西瓜熟了,就要卖了,吃了,瓜棚也该扒了。1998年的暑假,一天摘西瓜。爸爸把西瓜拧下来,我们把西瓜送到地头儿。可是小孩儿太多了呀,大家竟然不需要走动,原地传送就行了。我边唱着《健康歌》,边扭动着,传送西瓜。那天怎么会那么多小孩儿呢。
瓜熟过后,扯瓜秧,耕地,种秋,夏天的繁盛与极致开始一点点褪去,我们也就要开学了。在蕴慧姐家,看她洗脚,穿丝袜,换布鞋,收拾书包,准备去学校了。初中一般开学得更早。淡淡的失落。夏天结束了。
1999
1999年的暑假,和8岁的大表妹,带着2岁的小表妹。坐在瓜棚的床上玩儿牌。小表妹也和我们围坐在一起,瞬间,她翻了。等我俩反应过来,小表妹已经坐在瓜棚侧边的小水沟里,哇哇大哭了...... 另一天,我和大表妹,气氛不算融洽,她用脚来回地踩着一个矿泉水瓶,刺啦啦响。我说,你别踩了。她头一扭,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小到不见。(她姑姑家也在我们村儿,她家离我家也就二里地)
那一年夏天表妹买了一套裤裙套装,淡绿色条纹的上衣。真漂亮呀。和蕴慧姐说,我要让我妈妈也给我买一套。蕴慧姐告诉了姐姐,姐姐当着我的面,告诉了正在做饭的妈妈,我好尴尬啊。小心思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那一年夏天,妈妈没有给我买。因为穷。
1997
1997年的暑假,一天傍晚,大人交待我和蕴慧姐在田里再看会儿西瓜。我俩背靠背坐在地头的石磙上,说呀说,蹭呀蹭。天彻底黑了,带着几分怕,我俩飞奔向村庄。
1996
1996年的暑假,旱。傍晚,大人们都去田里给棉花浇水抗旱了。吃罢饭,姥爷和哥哥去西瓜地看瓜了。剩我一个,躺在门前的床上玩儿(大家为了凉快,会把床放在外面露天睡)(姐姐为什么不在家呢)。迷迷糊糊醒来,已经深夜了,十几米外,我家的羊咩咩地叫。它怎么了,那会儿它没在那儿呀。原来,栓它的绳子缠在了电线杆(白色的石柱)上。任凭我怎么解,就是解不开。拽着绳子,突然一回头,天啊,那是什么呀,亮亮家厨房的后墙上怎么会有那么一条长长、白白的东西,那是什么呀。羊也不救了,疯狂地跑回了家。后来,爸妈就回来了。第二天,那个长长白白的东西,原来是亮亮家厨房的冒烟洞。(行文至此,惊觉,难道羊本身就拴在电线杆子上,因为电线杆子是那么光溜,它怎么会缠在那上面呢。怎么会那么难解开。这个疑问,估计到我老死,也没有答案了。)
2000
2000年的夏天,家里没有搭西瓜棚。那年冬天开始,家里的光景也变了, 不再指着土地了。之后家家户户的西瓜地里也都不怎么搭西瓜棚了。几年前听说,老家人都不种西瓜了,费事儿,还卖不了几个钱,都买着吃了。
2000年,我开始离家上初中了。那一年我11岁。无意间说起的小时候,所指的,好像也就截止到了这一年。
2001
在西瓜地里,和哥哥疯闹,拿半个西瓜皮扣在了哥哥脸上,哥哥哭笑不得。
以上所写,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直在那里,历久弥新。
小标题的年份,是后加的。
记忆像水流一样,流到哪里就写到了哪里,没有去想它发生在哪一年。
记忆之水流到摘西瓜时,意识不自觉地定位了一下年份,1998。
1997和1996,是在2000写完后,追加进去的。
2001是最最后补的,虽然已经不算无意识的小时候了,但毕竟很快乐,毕竟只有1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