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黄毛。
不知道是从几岁开始,村里人就开始不约而同的这么叫我了。大概和字面意思一样,是因为我头发的颜色从小便是浅黄色的,它至今如此,自然脱俗。不仅如此,我的皮肤也比正常人要白上许多,甚至连一般女孩子见到也会忍不住羡慕的那种。
我的父亲名叫徐有钱。没错,就暂且当它是一个大俗大雅之名吧。从我爷爷父亲的那辈开始,我们家就穷的叮当响,到了我父亲这代,爷爷眼看这老来得子,喜出望外之余,便对父亲给予了最殷切朴实的期待,要有钱。
然而随着父亲长大成人,爷爷的期望也终于落空。父亲除了整日里游手好闲之外,没有显露出半点要为生计发愁的样子,倒是对祖辈们留下来的贫穷继承的有增无减。我常想,幸好是爷爷死的早,否则真要是活到了今日,怕是见到父亲的那副模样,他也得含恨而终。
其实,我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大名,是我读小学时才知道的,徐成龙。别笑,这至少说明我父亲和我爷爷在给孩子取名字这件事上保持了一贯的水准,谁家的父母没有一个望子成龙的美好愿望呢。
只是算了,你们还是叫我黄毛吧。
每次父亲出门的时候,总是喜欢捧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玻璃杯,泡着一杯浓烈的茶水,然后就这么一家挨着一家的吹天说地去。
父亲的懒惰成性和游手好闲,成功让他的口碑在十里八村中传开,可谓是名声在外。说起来,没有人会真的对他正眼相看,他多半是别人口中偶尔的笑柄和谈资而已。只是他自己却丝毫不在意,像是一个自成世界的人。
转眼到了父亲该结婚娶妻的年纪,在父亲的大伯,也就是我大爷爷几番的四处张罗而无果后,父亲成了大家口中笃定要打一辈子光棍的人,和他大伯一样。
不过后来,父亲还是娶成了妻,这便是我的母亲,一个集长相丑陋、哑巴、智力低下和螺旋腿于一身的女人。
母亲生处在一个更加偏远的山村里,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都生的正常,唯独我母亲成了一家人难以接受的存在。在舅舅们陆续成家后,他们生怕这个妹妹会成为他们日后的负担,便四处托人,想替她寻个能够接纳她的人家。
他们自然是知道的,能够看得上我母亲的人,多半是好不到哪里去的,所以缺胳膊断腿什么的他们完全接受,只要脑子好使就行。是啊,他们还能怎么为我的母亲考虑更多呢。
直到遇见我父亲。
在大爷爷的苦苦劝说下,父亲终于点头同意了这桩如买卖一样的婚姻。父亲的出现,对于母亲家的人来说,是个远远超出他们期望的选择,虽然这家里穷困潦倒,但他们已自觉为妹妹找到了一个好人家。
事情落实后,母亲的两个哥哥便将她送来了父亲家中,他们甚至不愿多留片刻,没过多久便摇着头匆匆离去。这在此后的多年里,母亲的家人们就像人间消失一般,更像是从来没有过我母亲这个妹妹一般,杳无音讯了。
父母的婚礼,算是草草了事,只有大爷爷帮忙着到处张罗,喜笑颜开的迎着村里各方来客。大爷爷也是个穷苦之人,他想着自己这般年纪,膝下也无半双儿女,这养老送终的事情总归是要托付于我的父亲。
母亲不会说话,与人交流时总是会依依呀呀的拿手比划着,每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总会觉得特别难堪,但那又能怎样,她就是生我的母亲。
父亲平日里对待母亲就像对待阿猫阿狗那样,除了不饿着冻着她,从来都是厉语相向,更别提什么怜爱之情。每当母亲被父亲大声训斥的时候,她就委屈的像个孩子般躲到一旁去,小声哭哭啼啼着连个正眼都不敢看去。
也像阿猫阿狗一样,母亲对这个家的呵护之情,却与正常人不差半分。因为穷,小时候我的很多衣服和家里日用的东西,除了部分是别人可怜送的以外,其他的多是她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到处捡来的。母亲尤其喜爱红色,每当捡到了红色衣服或者布条什么的,他总会在我们面前开心的炫耀一番。
母亲知道感恩,平日里时常接济我家的邻里邻居们,她见到时总会真心的露出一副笑容,对着他们咿咿呀呀一番,尽管那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若是有谁家小孩敢欺负我,那我母亲便是一万个不答应,她会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的护着我,丝毫不会示弱的与人对峙。只是,每每从她口中发出的那种吼叫声,旁人听起来总觉得刺耳难受。是的,连我这个儿子也不例外。
后来,母亲给我生了一个弟弟,是黑色的头发。这对于像我家这样一贫如洗的境况来说,算不得一个喜事,日子只是更加的举步维艰。可即便如此,我的父亲依旧是整日无所事事,不问生计。如果不是受到村里和邻居们的特殊照顾,我们怕是早就饿死在了家中。
弟弟小我五岁,从小就格外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还是因为穷的缘故,他早就吃惯了百家饭,再后来等到他七八岁时,只要一得空就屁颠屁颠的帮着别人家里干点捡柴、除草的事情。作为回报,别人家总是要留他吃上个一餐半餐的,因而,他倒是一直长得壮实。
说回在我上学的年纪时,眼看着同龄人已经一个个背起书包上学去,而我却只能眼巴巴的干站着傻笑。是啊,家里怎会有钱让我读书去呢,能帮着家里多干点农活,不被饿着就是了。
我对上学真是充满了奢望。直到现在,我还会常常梦见自己坐在教室里读书的样子。大爷爷后来实在不忍心,便将自己从牙缝里攒出来的几个钱,圆了我的心愿。那几年我边读着书边帮着家里种种地做些农活,日子也有不少快乐。
小学毕业后,我没能再有机会去乡里接着读初中,我的学生生涯从此结束了。
我恨父亲,打心底痛恨他的无能。我甚至同样痛恨我的母亲,痛恨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十四岁,我开始跟着同村的大人去外地打工。刚开始,我初入在一家铁皮厂里上班,做些裁剪的手活,生活也因此多了一些变化。当老板把第一笔工资交到我的手里时,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靠着我打工的钱,时不时的往家里接济着,总想着让我的母亲和弟弟们能够过的好些。对于接下来的生活,慢慢的也有了向往。我想要攒到足够的钱,将家里修上一座新房,我真是受够了全家人都挤在那个又黑又潮的土屋里。
四年前,初冬时节,我又迎来了一个妹妹。只是对于这件事情,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是谁为什么要将孩子送到像我这样的贫苦人家,这和把人往火坑里推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错,我的妹妹是别人偷偷放在我家门前的弃婴。尽管如此,我的父亲却表现的十分欢喜,眉飞色舞的坚决要将这个婴儿留在身边,谁都拦不住。
转眼一晃,日子还就这么一天天的熬着过了下来。弟弟读书很争气,这让我感到非常欣慰,我默默在心里想着一定得要供他考上大学。
还有我的妹妹,长得越发可爱,不仅嘴甜的厉害,更是成了家里最爱闹腾的那个,只有偶尔面对外人时,她才会稍显一副害羞的样子,我真是希望她能无忧无虑的长大。也许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即是如此,那便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大爷爷死时,我连夜的赶回家中,我将自己视如他的亲孙,披麻戴孝的跪谢着前来吊唁的人们。我侥幸自己读了一个完整的小学,能够让我识字和阅读。
如今我的生活日复一日,曾多地辗转做的也都是些苦力活,但是心里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我想,我大概只能是做一个黄毛了,好好活着的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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