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理名言:人啊,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
现代文学史上,鲁迅与梁实秋的论战堪称奇观。这场以1930年为中心、长达八年的笔战,留下了40多万字100多篇文献。从教育理念到翻译标准,乃至人性本质和文艺政策,两位文人在各个层面展开激烈交锋。其中,鲁迅那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尤为著名——精准的逻辑解构、手术刀般的剖析以及辛辣的语言刺击,将“丧家”与“乏”(无能)的双重标签钉在论敌身上,堪称“骂人不带脏字”的论辩典范。
而历史上,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讨曹檄文)、骆宾王 《讨武曌檄》也是一系列骂文的个中翘楚,为后人称道不已。
史载,《魏志》—陈琳作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头风,是日疾发,卧读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疾病。”太祖平邺,谓陈琳曰:“君昔为本初作檄书,但罪孤而已,何乃上及父祖乎!”琳谢曰:“矢在弦上,不得不发。”太祖爱其才,不咎。
武则天读到骆宾王檄文中“一抔之土未干 六尺之孤何托”之句时,则痛惜“宰相安得失此人”。
魏王曹操及千古一女帝武则天虽为檄文狗血淋头般的痛骂而气极,却被作者的绝世才华惊艳,终宽以待之,展现出其作为一代政治家的过人胸襟与非凡见识。
《“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高屋建瓴直捣黄龙,骂得酣畅淋漓;骂毕,鲁迅更是神清气爽。而被骂者梁实秋究竟是愕然,还是惶然,甚或悻悻然?我是不得而知。
但也由此再次坐实了鲁、梁这二位的水火不相容、势不两立。
即便如此地三观不契合,但在某个特定事情上,这二位却少有地达成微妙共识,甚是难得。
例如,鲁迅曾于1934年借《病后杂谈》道:“我曾经爱管闲事,知道过许多人,这些人物,都怀着一个大愿。大愿,原是每个人都有的,不过有些人却模模胡胡,自己抓不住,说不出。他们中最特别的有两位:一位是愿天下的人都死掉,只剩下他自己和一个好看的姑娘,还有一个卖大饼的;另一位是愿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
鲁迅对第一位兴味索然,“姑且不谈他罢”。但不知什么缘故,我总是疑心那卖大饼的其人是宋朝山东阳谷县的武大郎。
“第二位的‘吐半口血’就有很大的道理。才子本来多病,但要‘多’,就不能重,假使一吐就是一碗或几升,一个人的血,能有几回好吐呢?过不几天,就雅不下去了。”—鲁迅对娇柔做作的此情此景的横眉冷对,断的是跃然纸上。
而成于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后期的《病》一文中,梁实秋颇含深意地写道:“鲁迅曾幻想到吐半口血扶两个丫鬟到阶前看秋海棠,以为那是雅事。其实天下雅事尽多,唯有生病不能算雅。没有福分扶丫鬟看秋海棠的人,当然觉得那是可羡的,但是加上“吐半口血”这样一个条件,那可羡的情形也就不怎样可羡,似乎还不如独自一个硬硬朗朗到菜圃看一畦萝卜白菜。”
“人在大病时,人生观都要改变。我在奄奄一息的时候,就感觉得人生无常,对一切不免要多加一些宽恕。”在铁寒侵骨而过的秋风里,抱着病体的梁实秋似“于高阳台负手而立”,喟叹道。
在此,“凡冷暖过的应各同其戚戚”?
于是,伊从病中坐起—面对一肩紫雾,万顷紫竹,我自问:活着是否等于病着?欲分身为一株药树历劫乃得,亦一念而苍翠如盖?
哦,这是台湾诗人周梦蝶《病起二首》之二中的诗句。
2025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