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爱缠缠绵绵,像极了那年巷口没说透的道别。我撑着一把褪色的黑伞站在老槐树底下,树皮上还留着我们当年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只是岁月把笔画晕得模糊,就像记忆里那个人的轮廓,越想抓牢,越容易在指缝间溜走。
那年夏天的风好像格外温柔,吹得教室后窗的梧桐叶沙沙响,也吹乱了我递纸条时紧张的心跳。她总爱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笔尖,我常常假装看书,偷偷盯着她低头解题的侧脸——睫毛很长,鼻梁很挺,连握笔的姿势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爽。我们会在放学路上绕远路,从东街的石板路走到西街的老茶馆,聊未来的大学,聊喜欢的歌,聊巷口那家总排长队的糖炒栗子。她说等冬天来了,要带我去尝刚出锅的,热乎得能烫到指尖的栗子,可没等到初雪落下,她就跟着父母搬去了千里之外的城市。
离别那天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是在车站的站台,她塞给我一本笔记本,说里面写了些想对我讲的话。我攥着那本还带着她体温的本子,看着火车慢慢开动,直到铁轨尽头再也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蓝色校服,才敢蹲在地上哭出声。后来我翻开笔记本,里面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只有一页页关于日常的碎碎念:“今天看到他上课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只小松鼠”“他今天问我这道数学题,其实我昨天刚在参考书里见过,故意装作思考很久,就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那些朴素的文字,像一颗颗裹着糖衣的药,甜得人嘴角上扬,又酸得人眼眶发烫。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靠书信维系着联系。她会在信里说北方的冬天很冷,雪下得能没过脚踝;我会跟她讲巷口的糖炒栗子摊还在,只是味道好像不如从前。可渐渐地,信里的话越来越少,从一页纸到半页纸,再到只有几句“最近还好吗”“学业很忙,先不聊了”。我知道,我们都在忙着适应新的生活,忙着认识新的人,忙着把过去的时光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记忆的抽屉里。再后来,连书信也断了,只留下那个再也没打过的电话号码,和那本被我翻得边角起皱的笔记本。
去年同学聚会,有人提起了她,说她现在在我们这座城市工作,还说要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我。我握着手机的手突然发抖,屏幕上的号码明明只需要轻轻一点,就能听到那个阔别多年的声音,可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聊天框关掉了。同学问我为什么不联系,我说怕打扰,其实只有自己知道,我怕的是重逢会打破记忆里的美好——我记忆里的她,是那个会在夏天帮我挡太阳,会在我难过时讲冷笑话的少女;而现在的她,或许已经变成了穿着西装、说着流利职场话术的成年人,我们之间除了回忆,再也没有共同的话题。
前几天整理旧物,我又翻出了那本笔记本,还有一颗被压在本子底下的糖——是当年她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吃,糖纸已经泛黄发脆,糖块也早就融化成了一块深色的印记。我突然想起她当年说过的话,要带我去吃热乎的糖炒栗子,原来有些承诺,不是没兑现,只是被留在了时光里,变成了比兑现更珍贵的念想。
现在的我,偶尔还是会走到当年的老槐树底下,看着树皮上模糊的名字,听着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好像还能听到当年的我们在树下说笑的声音。我不再执着于要不要重逢,因为我知道,最好的时光已经被定格在了那年夏天,被定格在递纸条的心跳里,被定格在车站的离别里,被定格在那些带着温度的书信里。
相见不如怀念,不是不想见,而是怕见到的人,再也不是记忆里的模样;怕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好久不见”,而是“你是谁”;怕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美好,会在现实的碰撞中碎得一塌糊涂。不如就让记忆停留在最温柔的时刻,让那个人永远是当年那个穿着蓝色校服、会讲冷笑话的少女,让那段时光永远是夏天的风、梧桐叶和没说出口的喜欢。
雨还在下,我收起伞转身离开老槐树,身后的树叶还在沙沙响,像在跟我说再见,也像在跟那段难忘的时光说,谢谢你,曾让我的青春如此明亮。有些相遇,注定是为了教会我们如何怀念;有些离别,其实是为了让美好永远停留在最恰当的位置——就像星星不会因为白天的到来而消失,那些藏在记忆里的人,也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褪色,反而会在岁月的沉淀里,变得越来越珍贵,越来越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