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6月22日 第一百一十三天
我没有小名。
小时候特别羡慕别人拥有和大名完全无关的小名,大多是叠字,叫起来亲切又可爱,透露出长辈满满的宠溺。
直接叠用姓名尾字当小名的就更多了,不管在什么场合,但凡被别人这样称呼着,总有被温柔以待的安全感。
而你是异类。
从小到大,无论在家还是在外,呼唤我还是提及我,你都直接叫我的全名,反倒是身边的亲友和同事,会叫我“越越”或“越儿”。
我常埋怨你缺少母爱的亲昵,你也曾应我的要求试图“改变”,但以你一贯有板有眼地处事风格,实在做不来我要的感觉,表现得极其不自然。我被你逗笑,说,还是算了吧。
你给我的爱一直是扎扎实实的,如同你对待所有人事物一样。
不粉饰外表,不渲染氛围,爱得理智又深沉。
2022年06月23日 第一百一十四天
你生病前,我不会做饭,爸爸不会用洗衣机,跑银行、开常备药这些事也都是你来做,即使你自己有个头疼脑热,在医院里也冲在前面,挂号、缴费、取药都自己来,我跟在后面像个司机。
你生病后,才不得不把这些交接到我们手里。我学会了做饭,爸爸学会了操作洗衣机,去医院找医生时我俩一起,特别重要的场合再叫上亲友。
从依赖你变成照顾你,这两年半的时间,你用自己的削弱,换来了我们的自强。
2022年06月24日 第一百一十五天
这些天的气温依然热情似火,若白天走在没有遮阴的地方,滚烫的阳光就像太阳甩到人们身上的棉被,紧紧包裹着身体和脸庞。
我一直不喜欢夏天,流汗多带来很多不便,比如额头右边因自然卷而外翘的刘海,即便出门前用直板夹打理好了,还是极易因汗湿被打回原形。
蚊子更是这个季节最讨厌的存在,咱仨外出回来准备进门前,为了赶走可能偷溜进屋的蚊子,爸爸会拿放在门口的扇子对着自己和咱俩一通扇,再对着大门扇,然后咱仨喊着口号以最快的速度开门冲进去。
夏天真的好漫长,从五月初露锋芒开始,连绵不绝、愈演愈烈,直至进入十月后逐渐趋向落幕,迎来转瞬即逝的秋天。
我心中关于盛夏的美好与寓意,似乎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
冯骥才在《苦夏》中,把夏日酷暑隐喻为人生的艰苦,把强者之誉赋予兼具硬度与韧性的人。
“在这生命的四季里,最壮美,最热烈的,不就是这长长的夏天么?”
走过风雨冷暖,回头看时才发觉,淋漓尽致地苦过,浓墨重彩地疼过,也算不枉费这一世朝露。
2022年06月25日 第一百一十六天
下午带koko去打疫苗。
之前听小区里别的狗主人介绍,家附近几家宠物店都能打疫苗,价格也优惠些,我犹豫过后,还是去了农学院的动物医院。
早些年每到六月都是咱俩一起去,我开车,你抱狗。那天翻手机相册,还看到了候诊时你搂着koko的照片,它在你怀里瑟瑟发抖。
这两年你就没跟着去了,记得去年我和爸爸去时还走错了路,原先农学院附近的高架桥突然不见了,导致我凭印象开过了头。
今天去的时候,动物医院入口处又变了样,之前和城建学院共用的区域从中间隔断开来,不再有关联。
外界总在马不停蹄地旧貌换新颜,把曾经的模样丢弃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不变的只有深根固柢的人的品质,和潮涨潮落的无尽思念。
2022年06月26日 第一百一十七天
昨天预报的暴雨,一整天都没有动静,晚上七点的时候突然倾盆而下。
像憋了很久的眼泪,喷涌而出。
白天爸爸收拾了你在医院的贴身用品,有保温杯、纸巾、梳子、眼镜、指甲刀,你走以后这些东西放在一个收纳盒里。
旁边的收音机播放着他常听的节目,今天讨论的话题是关于亚马逊刚刚宣布的人工智能新成果——快速模仿人声。
只需提供一分钟已故亲人的声音资料,AI助手Alexa就能让日思夜想的人以声波的形式回到耳畔。
DJ从使用者的心理状态、安全性等多方面表述了这项技术的利弊,我的思维也随着他的话语展开想象。
我很清楚的是,至少对于现在来说,你留下的声音仍是我不敢触及的事物。
你极少发语音消息,我手机里保留的最珍贵的一段,仅有四秒钟。
你病重后因体力不支,回信息很吃力,我就教你如何用语音转文字的方式发送消息。你在我们的聊天框里练习,其中有一句你说的是:“赵越,你好吗?”
我很想告诉你:“妈妈,我现在挺好的。”
2022年06月27日 第一百一十八天
不少文学作品中,都有对母亲离世后,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描写。
约翰·克里斯朵夫在母亲身故后,有这样一句独白——
“哦,母亲,我曾经生活在你的身上,如今是你生活在我的身上了。”
初看不甚明白,再读不禁泪目。
我由你孕育而来,起初长在你的身体里。
如今你离开了我,把想念扎根在我心底。
2022年06月28日 第一百一十九天
人会应激性逃避痛苦的记忆。
出殡当天穿的鞋已经被我丢掉,陪护时放在医院的那几件衣服,后来也没再碰过,每次看到心里都不舒服。
你刚走后那几天的日记,不愿再回顾,即使如此,也能轻易回想起当时的万般痛恻。
我和现实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薄雾,我看得到它的样子,却没有完完全全与之融合。
能回避的不强求,是我现在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