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已近五年了。一直想写点东西,记述下儿子眼中的父亲,却一直无从着手,不知从何写起。
小时候,一直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撒娇的时候,可以爬到父亲宽阔的背上;生病的时候,可以被父亲抱着或背着送到医院就诊;打架的时候,背后有父亲坚实的靠山;…………
然而,我只能羡慕。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因庸医误诊而致左脚萎缩变形的瘸子;是个走路先以左脚尖着地,用左手支撑着膝盖,然后不得不一步向现实一低头的残疾人。
至今清晰地记着,儿时一次发高烧39度以上,要到医院治疗。如果父母身体健全的话,早就背着我到医院了。但我的父亲却没法背我,只能牵着、拉扯着已经烧得腿发软的我走到医院。我至今不忘因高热腿软身体无力下坠时的绝望和父亲的无奈。也幸亏我家离医院近,最后父亲是把我夹在右肋下,一步一挪送到了医院。
其实,父亲又何尚不想给我们兄妹厚重的父爱。 只是父亲的深意,直到为人父了才懂得。
记得那时河水还是清冽的,每到夏天,便是人们的天然游泳池。 也是孩子们学习泳技的宝地。那时,我们兄妹是所有不会游泳孩子注视的焦点。因为我们有一个能充气的塑料泳圈和一个尺半的大塑料汽球。这是父亲送给我们的礼物。这在贫困的七十年代中期, 父亲不知道积攒了多久。
也许,父亲早就知道我的心思。所以,就在某一个夏天,利用我学游泳的机会,让我一了爬到他背上、四处炫耀的心愿。
父亲虽然左腿残疾,却是个游泳高手,各种泳姿都会。那次,他让我爬到他的背上,驮着我从南岸游到北岸、从北岸游到南岸。一路游泳,我一路“哦、哦”高喊,羡煞旁边学游泳的小伙伴。
回到起点,父亲明显有点累了,气喘的也有点急。但看着我兴奋的样子,他的脸上带着微笑、眼里满是宠溺。
父亲虽然是个残疾人,但性格随和、开朗、乐观。工作以后回乡下看望父母,有时还没走进家门,远远的就听见父亲爽朗的笑声和侃大山的声息。那时,我家地处交通要道,开了杂货店,父母人缘又好,农闲时过来串门、闲聊的人颇多。
在家中,也许母亲比较要强的缘故,父亲面对母亲颇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感觉。有什么问题,一般都是母亲在一边啰啰嗦嗦的唠叨,父亲则一副风清云淡的虚心倾听状。从我有记忆以来,还真没见过他们俩人红过脸。
儿时随父亲出门,有时会遇到调皮的孩子模仿着父亲走路的样子在我们前后夸张的表演,引来路人一阵恶趣味的哄笑。那时,我的心中充满屈辱,胀红着脸恨不得冲上去打架。但父亲却不以为然,一笑了之。只是从父亲陡然加快的步伐、按在膝盖上有些颤抖的左手,我知道父亲的心中并不平静,只是尚未触及到他的底线。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没多久,我就亲眼目睹了父亲维护尊严的一战。
父亲左腿残疾,却是城镇户口,在镇上唯一的饭店做大厨。八十年代初,我读初中的某一年,父亲因车祸右腿骨折,在送上海医院手术后回家养伤。
当地风俗,骨折病人要多喝骨头汤,以尽快痊愈。但在八十年代初,猪肉还是凭票供应的年代,当地肉店根本买不到猪骨。好运的是,父亲所在的饭店每天有半片猪的供应。父亲的同事帮忙,母亲便每天早晨到饭店买解下的扇子骨。
那时,恰逢改革开放初期,国有、集体的饭店普遍经营不佳。供销社酝酿着对饭店进行改革,实行承包经营。但饭店员工无人响应。
直到某一天,母亲到饭店买骨头时,遇到一个在当地有名的改革家。告诉我母亲,因为饭店员工没人愿意承包,供销社安排他来承包饭店。从明天起,就不卖骨头了,饭店另有安排。
母亲当然不愿意,希望能够照顾下,但改革者素来雄心勃勃、铁石心肠。俩人从说理到争吵,情绪一激动,最后污言秽语一涌而出,甚至出现了污辱、蔑视残疾人的话语。
母亲受了一包气回到家里,跟父亲说起此事。父亲勃然大怒,拄着柺杖赶到供销社,要求承包饭店。面对供销社领导的劝说,父亲明言,不为别的,只为那一口气。承包经营饭店,残疾人未必不如健全人。
就这么,为了尊严,父亲承包了饭店;为了证明,父亲绞尽脑汁;为了………。
成人后,曾与父亲聊起此事,父亲对自己究竟算是改革的践行者?还是改革的绊脚石?不太在乎,只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只是对于此事,从不后悔。在父亲眼里,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尊严不容亵渎。
20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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