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天,彭淑萍去地里干活,走到半路,觉得身上好像要来。她怕出丑,忙回家换衣服,想着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懒了一下,没插大门。结果,她正在里屋换衣服,忽听院里有人叫唤:“王白头,你狗日的在这弄啥呢?”
丈夫和婆婆相继去世后,家里只剩下母女俩,尽管她们一再谨慎小心,可村里有些人还是把坏主意打到了她们身上。
村里有几个二流子,其中一个叫王大虎,因为少年白头,人送外号“王白头”。王白头家穷,自己又不争气,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二十六七了,没一个媒人愿意帮他介绍对象。
王白头每天最常干的事,就是伙同几个孤朋狗友走街串巷,偷鸡摸狗,顺手牵羊,他的口头禅是:“今天有酒今天醉,管他明天喝凉水”。
柳娥娥下葬时,他在现场看热闹,看见披麻戴孝的彭淑萍,一颗骚心,砰砰开跳。
有句话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一身孝服,因接连打击,瘦得不成样子的彭淑萍,看在王白头眼里,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窈窈窕窕,好似古代美人弱柳扶风,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王白头连着做了几天春梦,梦里都是彭淑萍。他日思夜想,琢磨怎么才能接近她、认识她,要能更进一步那就更美了。
他想这个女人想得走火入魔,在一次和伙计们喝酒时,不小心暴露了心思。
伙计们笑话他,你呀,也就做做白日梦。他问“为啥?”伙计说:“你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喊叫声大,一动真格,人就怂。
被伙计们一激,借着酒劲,王白头夸下海口。他和狐朋狗友打赌,十天之内,他必踏进彭淑萍家大门,否则,包他们一个月烟钱。若他赢了,他们每人给他一个月烟钱。
酒醒之后,王白头有些后悔,但睡到床上,一想到彭淑萍的一身孝,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大概勾了个计划,就开始行动。
王白头跟踪彭淑萍好几天了,掩藏得好,彭淑萍一直没有发现。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出现了那天的“巧合”。彭淑萍回家换衣裳,着急没插门,王白头趁虚而入。他也想时机更成熟点再冒险,可时间不等人,他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实在没辙了。
他本来只是想进去呆一会儿就出来,几个伙计就在他后面不远处坠着,只要让他们看见自己是从彭淑家出来的就行。结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货进了院子,主意就变了。他觉得已经费了这么大的劲,不“顺“点东西对不起自己。他在院子里东寻西瞅,瞧见了换衣裳的彭淑萍。
02
酒色是毒药。王白头从窗户上看到屋里的彭淑萍脱得只剩内衣内裤,露出后背的一片白皙,他的眼睛就如被胶水粘住,移不开了,腿像罐了铅,迈不动了。他紧紧贴在窗子上,痴痴呆呆地看着,忘了时间,忘了嘴角流下的三尺涎水。
几个伙计在外面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其中有个促狭鬼,和另几个耳语几句,几人轻声轻脚,顺着大门也挨个溜进了院子。王白头为方便自己出去,有意给门留了尺寸,给伙计们造成了方便。
几人一进院子,看见王白头扒窗子上看得正入迷呢,他们互相打个眼色,“一、二、三“齐声大喊:“王白头,你狗日的在这儿弄啥呢?”
“经过就是这样。”彭淑萍给李怡讲完,又看她一眼,过了几秒,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吁——“,双手拍打着膝盖起身,“我说的都是事实,但信不信,随你!”
伙计们一声大喊,惊动了王白头,也惊动了彭淑萍,更惊动了邻居街坊。王白头们跑出去的动静太大,这些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跑出去后,还在街道上嚷嚷,嘻嘻哈哈,你追我打,引来很多人注目。
打赌的事,很快传了出去,流言于是四起。
桃色新闻向来比其他事情有市场,加上有人本就不喜彭淑萍,加油添醋,有意误导,以讹传讹。众口铄金,能积毁销骨,何况一个寡妇的名声。
按说话说开,疙瘩解开,母女俩该没事了,可事实却相反,不知是李怡敏感还是咋的,她总感觉,自那之后,母亲对她,又恢复了早前的冷淡。
这段日子俩人相依为命,关系已慢慢趋于稳定,虽偶尔还有剑拔弩张,但总体上,比早些时候缓和了许多,可这件事发生后,李怡不止一次觉得,母亲面对她时,话又变少了,表情又木了。
对她学习的要求,以前是只要她不达标,母亲必要亲自盯着,让她一遍遍练习直至过关,可现在,她说两回,如果自己还不行,她就不说了。
她现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好自为之。”
李怡大约明白,是自己的怀疑和试探伤了母亲的心。可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已经真诚地道了歉,承认了错误,并保证绝不再犯,还要她怎样呢?
她心里不希望和母亲发展成这样。虽然曾为母亲的冷酷和无情怨过、恨过,可看到母亲伤心、郁郁寡欢,她才意识到,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母女血脉,这辈子,割不断,理还乱。
03
期末考试结束,李怡拿着双百试卷和奖状喜滋滋回家。家里有一面墙,是父亲为她准备的荣誉墙,专贴她获得的各种奖状。她想象,母亲看到成绩单和奖状,必会流露出欣喜的表情,想马上见到母亲的心又迫切了几分。
可是,母亲不在家。锅里温着饭菜,是她爱吃的红豆稀饭和凉皮,黄瓜丝、黄豆芽和蒜汁已经拌好,在案板上,用笼布盖着。母亲知道她今天出成绩,特意为她准备了这些,看到这一切,李怡的心更热了。
她恨不能马上见到母亲。她要借这个良机,修复和母亲的关系。可是,此时此刻的彭淑萍,在哪儿?在干什么呢?
家里走了两个人,村委会按规定收回两人名下的土地。村长说照顾她,把河道南边那块地帮她换成离家近的。她不愿意。
李怡陪母亲一块干活回来的路上,问她为啥不换。彭淑萍告诉她,河道那块地虽然远,但土肥地势好,种啥成啥。家跟前这块虽然近,可土底下一米多就是沙子。雨水一多,地面容易塌陷。
“那你以后去河道那边时,最好叫个伴。”李怡小大人似的嘱咐母亲。“我知道。”母亲略不耐烦地说。
月亮升起来了。李怡更加担心母亲。她想起母亲说过河道地里的草高了,最近要寻时间去拔,她把揭开的锅盖重又盖上,从门后抓起一根棍子,沿着出村的路去迎母亲。
此时的彭淑萍正和最后一块草较劲。她拔了一天,只剩下这一小片。同来的伴说隔天再来,她觉得划不来,让人家先走,她拔完了再回去。
李怡在半路上遇到那个妇人,听到母亲果然还在地里,心头一喜,由走变成跑。拐过弯,看见自家的地时,她忍不住大喊起来:“妈——妈——我来啦!你在哪儿呀?”
04
她边喊边往跟前跑,将将跑到和隔壁家的交界处时,突然,从一棵树后蹿出一个影子。那影子速度飞快,可能没想到面前有人,惯性撞上李怡,来者力气生大,李怡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跌倒,半天发不出声音。
没等她问出一句:“谁?”影子已蹿出几米开外,瞬间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李怡下意识看向自家地头,低声又叫一声:“妈——”
随着她的喊声,彭淑萍的声音在一丛灌木后回应:“妈在这儿。你先别过来。”
她越不让过来,李怡忍不住越想过来。彭淑萍手忙脚乱刚把衣衫收拾好,一抬头,女儿惊恐地脸,映入她的眼帘。
李怡吓了一跳,她情不自禁往母亲跟前扑,她的一双小手在母亲身上摸索:“妈,你咋啦?”声音都在颤抖。
“别怕,妈没咋。”彭淑萍看到女儿的样子,心也软了,后怕这才从心底涌上来,她往下一软,把女儿拖进怀里,两个人跌坐在地上,她一下下拍着女儿的背安慰:“没事没事,妈好着呢。你放心。”
李怡扶着母亲一瘸一拐回到家,开灯才看见,母亲身上全是土,脸上、手上,凡裸露的地方,或大或小,或深或浅,都有伤痕,嘴角烂了一块,眼睛青了一只,怪不得刚在路上,她不停地“咝——咝——”
李怡流着眼泪帮母亲涂紫药水,她掌握不住轻重,彭淑萍疼得不时便说:“咝——轻一点,你轻一点,咝——。”
涂完药水,彭淑萍想起身,李怡一把按住她,“你要啥叫我就行了,你不要动。”她的声音还带着哽咽。
“那你帮妈弄碗饭吧。你吃了没?你咋还没吃?不是都给你留好了么。你回来就先吃,等我干啥呢?你看这都几点了,吃完再写作业,睡觉都晚了——”
“妈——刚才、那人、是谁?”李怡想等母亲主动说,可是看来不可能,所以,她只好主动问。
彭淑萍停顿了一两分钟,郑重地摇头,“你不用知道。”她的两只手把住女儿的两个肩,十指微攥,李怡觉得两个肩有些疼,“妈给你说,今儿这事你就当没看见——”
“咋可能当没看见!他是谁?”
“看见了你就烂到肚子里!谁都不准说。听见没有?”
李怡哭出声来。“妈——”
她不想听母亲的话。她所有的情绪顺着这句拖长的“妈——”表露无遗。她还想追问,那人是谁?他这是犯罪你知道不知道?我要是没去,天知道你会咋样?说不定被他杀了——呀!她被这个念头吓得捂住了嘴。
咱们得告他去!她想告诉母亲。
可母亲不说,还让她当没看见。当事人不承认,她啥辙也没用。
那天晚上,她看着母亲很快恢复了镇定。她镇定地吃饭、收拾、做针线,镇定地上床、关灯,她心里对母亲的心疼,对那个人的愤怒,对潜藏在暗处的某种未知危险的恐惧,渐渐和后来的对母亲的“恨其不争、怒其不幸”糅杂在一起。
你以前多厉害啊!别人的无心之错,你都能步步紧逼,让对方不得不低头认输,可现在,遇到真正的危险,你明明看到了那人的长相,为什么,就是不肯说?不肯报警?
母亲房间的灯灭了,李怡转身从自己房间的窗前回到床边坐下,她皱着眉头,拼命回忆当时的情景。她努力吸鼻子,回忆相撞时,是否闻到什么味道?回忆背后看到的那人的身高、发型,逃跑的姿势,等等。会是谁呢?
她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可能性最大的男人的样子。
胡三娃?不可能。奶奶假装爷爷上身吓唬他那回之后,他就病了,成天疑神疑鬼,神神叨叨的,走路都没力气,不可能跑那么快。
毁他家菜地的人?不会吧。据奶奶说,那个使作俑者藏得太深了,一直没找出是谁。奶奶骂也只是在指桑骂槐、旁敲侧击。
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妻管严,一个是村头小卖部的跛子,可能性就更小了。
似睡非睡间,她眼前又闪过一张脸。
难道是他?
黑暗中,她猛然,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