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十六岁女子,跟着妈妈,和全家一起,刚从老家齐州章丘到了汴京来。
虽然我们不是钟鸣鼎食之家,我也算是幸运女了。父亲李格非是当今大学士苏轼的学生,官做到礼部员外郎,身居朝中要职,母亲在家教我看书,教我写诗作赋,教我女子修行礼仪。我外爷是当今丞相,善词文,与名士黄庭坚交往甚密,时常与他和一群朝中明臣在指点江山,填词作赋唱和。
我们家藏书真多啊,一大柜一大柜的,父亲的书房有一面墙,全是书。我看过《诗经》《楚辞》《史记》《后汉书》《烈女传》等等,星星点点的,也读过外爷极力推崇的《资治通鉴》,也看过当今名士朱熹的理学专著,我想做一名报国之臣,脑子里经常蹦出几句诗,暂且叫《夏日绝句》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父亲公事之余,一家人常在花院里面对满园美景饮酒酬和唱对,我们随便拟一物,拟一景就出口成章,父亲对我赞不绝口。他本意就是把我培养成一个卓然女子。
我是一个思想自由,行事豪放,又有细密心事的女子,我和侍女莞尔在阁楼里做女工,能绣出鸳鸯戏水的图案,我仔细研究过《清明上河图》的笔法,能画出《孟母三迁》的系列画,还画出几十幅不同模样的竹子,父亲从中挑了两幅“竹子”,拿去让苏大学士赏鉴,不过几日,听父亲说起,自己有个会作词会作文会作画的女儿,朝中同僚都会对他竖起大拇指。
我越发放任了,可以在街上流逛,买自己喜欢的绫罗绸缎等衣物饰品,买自己喜欢的笔墨纸砚,高兴了会约上几个好友在花园里喝酒吟诗作对,他们都是我的前辈,有时我们还可以出外游玩。
还记得那一傍晚,我们几个人在京郊野外十几里的溪亭游玩,方圆几里的荷花池塘,翠绿圆圆的大荷叶遮不住亭亭玉立的荷花小苞,遮不住粉红艳丽的荷花仙子,池里小鱼儿畅游,小蜻蜓盈盈嗡嗡飞,远处几只鸥鸟在河面上时而与溪水长吻,时而扑闪着翅膀扑棱棱向岸上飞,这一切岂是我在我家阁楼里所能看到的?
夏日的太阳火红火红,炙烤着大地万物,只有溪边亭子是乘凉歇息的好去处。我们几个自备薄酒,你来两句“汴京好去处,当属小溪亭”,我接两句“高居台阶上,自观鸥鹭行。”再来两句,“荷叶自田田,美花笑脸凝。”你再接两句,“蜜蜂穿花心,小荷立蜻蜓”,谁最后来个总结“哪里二三人,酒饮几十盅”接不上的饮酒,接得好的想饮酒,我怎么也不甘示弱,饮酒是我的强项,李白饮酒斗诗篇,我饮酒是为醉词,那种腹内波涛翻滚、眼神迷离的感受,反而让好词句不请自来,就如同武林传说中大侠所舞的醉拳。
我醉了?不醉不醉,再喝再喝,我一巾帼女神,我怕你们两个?我能接,能出佳句,你害怕了,别怕,你对不出来了,还是叹服于我酒量大,叹服我文采好?哈哈,哈哈,再喝再喝!
我没脸红,还能喝,来,再喝,再说“出水若芙蓉,天然去雕饰”,“说我吗?哈哈,我是出水芙蓉,好好,再来!”再来一首“坐看云起时,行至水穷处”,……“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无还期?
我抬头一看,咦,夕阳已露出半边脸,红彤彤的,红霞圈圈,光线长长短短刺我的眼,远处的绿山和庄稼都穿上金色的晚礼服,他们要参加啥盛大的聚会吗?近处的荷叶荷花也被镀上一层金边,他们在展示一天里最美的容颜吧。该走了,父亲该回家了吧,母亲在家等急了吧,该走了,再会再会!
我划着小舟,和侍女莞尔向着回家的路走着,凉风习习,腹内热浪滚滚,远方的一切都蒙蒙胧胧,眼前的荷叶荷花随风舞动腰肢,平静的清水哗啦哗啦在欢送我,我耳边响起李白的“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王伦送我情。”我是李白,岸上那几个人就是王伦,哈哈。
怎么啦?越走越没路了,叶子密得不透缝,看不见水了,叶子紧紧挤着,密密挨着,似一道铜墙铁壁,又晃着大大圆圆的叶面,扭着细细的腰肢,朝我眨眨眼“看你能怎么样?走不了了吧?”我摇着舟,左冲右突,小船打着旋儿,再一看,哑然失笑,我们怎么走进荷塘深处了。
我划呀,划呀,却惊起满滩的鸥鹭,都飞起来啦。这些鸟儿原来藏在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惊起它们的美梦了,对不起了,继续划,尽力划,我满身是汗,手心里还是汗,莞尔不吭一声,凝视着我的手,好像比我还谨慎,不必吧,莞尔,看我的!
“嘭——咚——”,把我俩差点儿碰翻到水下,再一看,船儿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哎呀”,我和莞尔相视一笑,继而,“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