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快,自从威利死亡(及埃文斯复活)后,唐杨两人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这码事,假装一切都已回归正常,除偶尔练习几下法术外基本恢复了原本的生活节奏。唐介岚偷偷往埃文斯留下的信箱地址发过几封邮件,旁敲侧击希望打听出被他烧掉的那本手稿里还有哪些内容,不料统统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音信,他甚至开始怀疑埃文斯是不是在耍自己。
转眼到了12月末,圣诞就在眼前。正如中国的春节前夕,所有美国人在这当口心里挂念的全是过节,没什么心思做生意办正事。淘古董的生意暂时歇业,翻译客户也纷纷断了联系,他俩也不得不随大流进入过年模式,每天就是吃吃玩玩。
这天唐介岚正瘫在地上打游戏,手机却难得地响了起来。他百忙之中瞥了眼屏幕,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法巫会的丹尼尔。迄今为止他们和这位仁兄打过两次交道,都没什么好事:初次见面就被他用武力胁迫加入法巫会,第二次则是被拉去辨认威利的尸体,不晓得这次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他暂停游戏接通电话,听筒里立即传来丹尼尔那节奏感十足的黑人口音。
“嘿Garrus,最近还好吗?”
“还可以,直说吧。”
“嗯?什么直说吧?”
“你是没有大事不登门。这次又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你跟谁说话呢?”书房里传来杨霁的声音。
“丹尼尔,法巫会那个!”唐介岚扯着嗓子答道。
“喂喂喂,小点声,没必要喊。”丹尼尔显然吓了一跳,“我知道前几次见面都不太愉快,你要骂我也可以理解,但至少用我听得懂的语言吧?”
“没,跟你没关系,老婆问我跟谁说话呢。”被丹尼尔这么一说,唐介岚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在?那再好不过。其实我有点事想求二位帮个忙。”
“……”刚刚萌生的歉意立即被扼杀在摇篮里,果真无事不登三宝殿。
“喂?还在吗?”
“在。这次不会又要看尸体吧?”
“放心吧,没有尸体。其实是有件东西希望让二位看看。电话里很难说清,方便的话明天下午来纽约面谈好吗?”
按丹尼尔的说法似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最近得了件“怪东西”,希望唐介岚和杨霁帮忙鉴定,听起来似乎是古董之类。他们合计了一下,认为跑一趟也好。自从开了淘古董这门副业以来一直都是他们向别人取经学习,难得给人当老师;正好还可以顺便看看那几家著名百货公司一年一度的圣诞橱窗。于是他们约好次日下午见面,地点是丹尼尔指定的,东94街距中央公园不远的一家小店,想来也不可能突然冒出来一具尸体什么的。
杨霁照例做好了详细的路程安排,唐介岚只要负责拍照和拎包就好了。次日他们一早就出发,把车扔在哈德逊河西岸的泽西市再坐地铁上岛,避开城里日夜不停的交通堵塞。在新泽西的小镇上尚且不觉得如何,一进城便发现年味儿已经浓的呛人,到处都是大堆大堆的冬青枝、拐杖糖、驯鹿车、礼品盒……当然还有白胡子的圣诞老人,从挂画到摆设到真人cos一应俱全。十家店里有九家半都在播放圣诞歌曲,清脆的铃声也随处可闻,那是救世军的义工们占据了各处交通要道正在摇铃募捐。
他们在33街PATH总站下车,先悠闲地吃了早饭,然后便沿着五大道(和公园大道)一路向北:Macy‘s、Lord & Talor、Saks、Bloomingdale's……还有数不清的专卖店们,最后再拐进中央公园散个步,到达东94街时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半个小时。
他们原以为既是公共场合,肯定是家咖啡馆或小饭店,不料丹尼尔给的地址却是家很不起眼的小门脸,门口的招牌是“五月花小姐的神谕”(Miss Mayflower’s Oracles),下边几行小字“手相、占星、塔罗、解梦”,俨然是个算命馆。门里挂的小牌子写着“关业”,临街这面的窗户也被窗帘挡了个严实,玻璃门里黑咕隆咚的。他们再次核对地址,确认没走错路。唐介岚干脆趴在门上用手挡在眼睛两侧,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动静。起先只看见一片黑,突然间黑暗里冒出两只眼睛和一口白牙,吓得他不禁后退两步,以为碰上了真人版柴郡猫——
门开了,丹尼尔招手示意他们进来说话,一个黑人穿黑裤子套黑夹克站在黑黝黝的门廊,那隐蔽效果真是一级棒。
店里弥漫着淡淡的东方香料气息,他们走进内厅,一盏昏黄的吊灯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晕,四周摆着佛像、骷髅、水晶等各种看起来能跟“神秘学”扯上关系的东西。正中间一张圆桌和四把椅子,桌上摆了个造型笨重的大铁盒,后面还拖着根电线,跟屋里的陈设全然不搭。
“请坐吧,别客气。”
“这是……?”杨霁有点摸不着头脑。和正职是警察的火法师见面,这地方似乎有点儿不太搭。
“朋友的店,在这儿谈比较方便。请稍等,我去拿咖啡。”丹尼尔的身影消失在算命馆更深处,想必是厨房。
他回来时唐介岚和杨霁已经落座,正在四下打量着店里的陈设。
“谢谢你们大老远跑来。”丹尼尔也坐下来抿了口咖啡,“不多耽误时间,直接进入正题吧。”
“是要让我们帮忙看一件东西吗?”杨霁问。
“没错。”丹尼尔在铁盒上摸索着,好像在找什么开关,“抱歉,上次忘了问你的名字该怎么发音。杨……寨?”
“霁。”
“议?”
“纪。”
“G?”
“……算了,叫我Velah就好。”杨霁放弃了。教西方人念汉语拼音里的J,难度大概有两三座帝国大厦叠起来那么高。
“好的Velah,当然还有你,Garrus。”丹尼尔终于打开了铁盒,从里面摸出一件小东西放在桌面上,叮的一声,听起来像是金属制品。“麻烦二位帮我看一下这是什么。”
杨霁捡起那东西,发现是粒袖扣。托起来沉甸甸的,材质大概是黄铜,做成六芒星的形状,中心用小小的花体字写着什么东西。“看看这写的是什么?”她问唐介岚,认花体绝非她所擅长。
“应该是……”唐介岚接过袖扣眯起眼睛仔细看,“是I和P。原主人的姓名首字母吧。对不起,我们对鉴定金属制品没什么经验。我猜大概是19世纪晚期的东西吧,当然很可能不正确。不过制作工艺没什么了不起的,材质好像是黄铜,应该不值钱。”
“价值不重要。我希望你们鉴定的是——”
“是上面的魔法,对吧?”杨霁用双手捂住袖扣,从掌缝往里面看。唐介岚先前只道是黄铜反射了黄色的灯光,没想到竟是附魔的光晕。
“哈!果不其然。那上面附的是什么魔法?”
“唔,好说。”唐介岚低头去拿背包,却被杨霁伸手制止。
“我更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袖扣上有法术,而且是附魔术。”自从遭遇埃文斯后,杨霁遇事总是下意识地多留个心眼,碰上跟魔法相关的事情尤其如此。按理说只有附魔师能看到附魔光晕,丹尼尔没理由会知道袖扣上有法术,更不用说猜到法术种类。
“你们误会了。我只知道袖扣上有魔法,因为检测到现实场有明显扭曲。”他又拿出之前用过的小型手持设备放到袖口旁边,液晶屏显示出一个3%来,“我问了法巫会的一大票人,谁也看不出名堂,这才想到你们。”
“现实场是什么玩意儿?”这问题唐介岚早就想问了。
“我也说不太清啦,乔治搞出来的概念。大概是说现实和电、磁一样,是一种场。不管什么流派的魔法,说到底都是扭曲现实。他做的这个小玩意儿就是用来测量现实场扭曲度的。普通人身边的现实场都会有一点点扭曲,有魔法存在的地方就不一样了。”他把测量器贴在胸口,上面的读数是0.04%。接着他竖起手指,一朵小火苗随即浮在指尖之上舞动,测量器咯咯响了几声,读数变成了8%。
“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个和普通人不一样,不用魔法也总有5%的扭曲,上次我测过。而这个袖扣的读数是3%,明白了吧?”
杨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回了手。唐介岚见领导不再制止,立即弯腰从背包里摸出一个长方形的塑料盒,打开放在桌上。盒里是15块刻了编号的不锈钢片、一把小刀和一根小钢棒。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他们绘制附魔图纹的速度大有提高,但架不住符文种类多且复杂,临场对着手机现查现画根本不顶事儿。于是唐介岚想到了借鉴龙与地下城里“法术位”的设定,在网上找人定做了两盒不锈钢片:他和杨霁分别把自己认为常用的法术附在钢片上随身携带,小刀用来切割图纹,钢棒则是剥离附魔的工具。必要时只要把附魔从钢片上剥离下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了,省时省力。
现在他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钢棒上,心中回想自己左眼上的附魔被解除时的释然感。心念一动,钢棒上的附魔光辉开始流转——这就是埃文斯额外“赐给”他们的“灵魂触发器”,不再依赖语音指令,只与附魔者的灵魂挂钩(埃文斯就是这么写的),集中注意力、用一个念头即可触发。
唐介岚拿起钢棒,轻轻敲了下袖扣。叮的一声脆响,一团和煦的黄光在空气中缓慢展开。他伸手扯了几下把剥离出的符文摊平,呈现在眼前的图案却很是陌生。
“这图纹我们见过吗?”唐介岚不想在丹尼尔面前露怯,摆出一张胸有成竹的脸,用中文问杨霁。
“应该没见过,但是回去才方便查。”杨霁立即心领神会。在丹尼尔面前不方便拿出手机跟扫描版《附魔术》逐页比对,在她的印象里应该从未见过这个图纹。
“我说……”丹尼尔打断他们的话头,“你们不是蒙我呢吧?”
“啊?兄台何出此言啊?”唐介岚被问得一愣。
“我不知道你刚才究竟做了啥。但从我的角度看,你从那盒子里摸了根小棍儿敲了袖扣一下,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就跟她用我听不懂的话叨叨咕咕。装神弄鬼也麻烦用心做点特效好吗?”
“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有些东西只有掌握附魔术的人才能看到,旁人什么名堂也看不出。”唐介岚一阵脸红,想必他刚才的举动在不会附魔术的人眼里看起来相当傻X。
丹尼尔也不回答,脸上写满了“反正怎么说都由你,随便编咯”。
“算了,给你表演一下。”不过他突然想到这种露脸的机会应该让给老婆,便转头看看杨霁,“你来吧?”
杨霁矜持地摆摆手,意思是算了就你吧。唐介岚得令,便从盒里取出1号钢片——随即想到应该给丹尼尔来个下马威,于是又放了回去换成3号。
“小心了,接着!”他将钢片抛向丹尼尔,同时心念启动法术。小小的钢片在空中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变成一团火球向桌子对面飞去。丹尼尔手疾眼快,左手凌空接住燃烧的钢片,右手牵引着从上面拉出一条“火绳”。他本想将火焰抽离后待其自然熄灭,不料那火绳竟源源不绝,在空中盘成一张火焰织成的大网。“好好好,我错了,快收了法术吧!”眼看室内温度骤然升高,丹尼尔不得不认输,以防引发火灾。
“明白了吧?”唐介岚不动声色地中止法术,火网慢慢散去,钢片上多了一层烤蓝。
“明白了明白了。那你们对袖扣上的法术有结论了吗?”丹尼尔长出一口气,把钢片丢向唐介岚,看样子是一刻也不想多拿。唐介岚没有他那份儿烈焰不侵的功夫,在钢片冷却前不敢贸然去接,只好侧身避过,让它落到地上打算迟些再捡。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大动干戈查一件附魔的小玩意儿?”唐介岚暂时没想到如何能不丢面子地回答问题,姑且反问一下拖延时间。
丹尼尔摸着下巴犹豫片刻,最终不太情愿地答道:“因为这是我从命案现场找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