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旅行,是在我五岁的时候。看照片推测当时应该是春天或者秋天,鲜艳的串红花在我身后开得正欢。照片上的我穿着一双棕色系带皮鞋,橘色的毛裤,水红色的毛衣外面还套了一件绿色紫色白色三种颜色条纹相间的毛坎肩。这身打扮的确有些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我穿的衣服上面会有这么多颜色。但比起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我竟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次旅行。那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农村家庭的家长带着孩子到一个大城市旅行,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那时候要带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旅行。母亲的回答是,因为你不听话不愿意在家呆着,所以带你出去玩。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再追问下去,或许她根本也不算完全知道吧。因为那次旅行是父亲带着我去的。或许只有他能说得清楚个中原因。只有他知道我们除了去了商场,广场,公园和动物园还去过哪些地方。我们除了去看过高楼,鲜花,游船和狮子老虎,还有没有去见了什么人。如今,这些疑问都随着父亲的离世隐于暗中,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无从追索。
关于这次旅行,除了几张我的独照以外,并没有其他类似“旅游纪念品”的东西留下来。我没有和父亲合影。不知道当时他是的确不爱照相还是忘了跟我一起照一张,又或者是我拒绝和他照相?也有可能吧,因为几乎所有的亲戚都说过,我小时候是一个特别不听话又挑三拣四的小孩。用老家的方言讲,叫“格瑟”。合影的缺失,让我又产生新的疑问,当年带我去旅行的那个男人,他当时长什么样子,穿了什么衣服。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喜欢喝酒。那么,在旅行期间,他有没有喝的伶仃大醉把我一个人丢在招待所的小房间里。这些我都想不起。或许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是现在我为了追忆而做出的假设罢了。
关于那些照片背后的故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印象最深刻的也不是我们都去看了什么玩了什么。只是记得我们住的招待所的床单很白,我在上面开心地打了几个滚。次日早晨,我不争气地尿了床,把那张白得像面粉口袋似的床单尿成了一张大大的地图。父亲很慌张。他担心如果被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会要我们赔。退房的时候,他显得很焦急。离开招待所的时候,他几乎是把我推出了大门,然后拎着我的衣领急匆匆地过马路,我叫嚷着鞋带开了他都不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唯独对他当时那种紧张的动作记忆犹新,而他的面容却像打了马赛克的一样模糊。现在想来,我对于父亲的举动充满同情和理解。我当时也并没有生气,相反觉得他很滑稽,好像尿花床单的人是他。
长大后,我成了一个热爱旅行的人。从家门到国门,从寒冷北方到热带岛屿,都留下我探索的足迹。我拍过那么多美丽的风景,却不喜欢给自己拍照。现在想想,留下自己照片最多的竟然还是五岁那次有父亲陪伴的人生第一次旅行。我想,当时一定是他坚持着要为我拍下照片做纪念,而他却没有留一张照片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