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7月15日黄昏,缅甸北部野人山。
我独自瘫坐在一棵高耸入云的云杉下,最后一次面向北方的祖国,最后一次想念着远方的家乡,最后一次擦拭着手里的这把枪,最后一次为它填上一颗子弹,对着自己的喉咙打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枪。
我叫李思忠,出生于云南昆明的一个书香世家,据说祖辈曾经出过一个举人,后来家族发生变故,就迁到了昆明。
虽然家道逐渐没落,但是长辈们仍然很重视我们的学业,非常希望我们兄弟能光宗耀祖,于是从小就把我们送进了私塾。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侵略战争,我可能就真的会按照长辈们预期的那样,顺利地念完学堂,然后从事某一个文职,顺顺利利地走完我的一生,但是现实却往往是相当残酷。
全国抗战大爆发的那一年,我只有14岁。正在读中学的我,不顾家里的反对,逃离了学校,跟着班里的同学们一起报名参加了军队考核。但不幸的是,我们大多数都没被选上,只是因为我们岁数不够,个子太小。
后来我只能无奈地回了学校,又接着念起了中学。
在学堂里念书的日子,是非常无聊的。同学们每天都在关注着国内的局势,看着国土一步步沦丧,局势越来越险恶。所有同学的心里都特别着急,都想上战场为国效力。
参军的机会终于来了。
由于国民革命军第五军在昆仑关战役中损失较大,急需新鲜血液加入,在大量招募新兵。这次我很幸运地通过了考核,加入了军队。
训练的日子是非常辛苦的,但是每一个新兵,都在努力地训练杀敌的本领,都想在战场之上为国家出一份力,把侵略者打出中国的土地。在这一年多的整训中,我学到了很多战场上的本领,我的体格也渐渐强壮了一些,枪法也练得相当不错。
组建远征军的时候,我们的队伍被整编到第200师,作为先头部队赴缅作战。
部队初到缅甸的时候,整个队伍是意气风发的,每一个人都信心满满的,都坚信一定能打退侵略者的攻击。因为按照戴师长的说法,我们师会作为先头部队,首先到达同古地区,然后牢牢地钉在那里,做一颗顽强的钉子,然后配合英国友军和增援队伍一起消灭敌55兵团。
有很多事情,当真正面对的时候,你会发现大部分的准备工作,都是徒劳无功的。
由于我们缺少空中力量,每次开战之前,敌人的飞机总是首先轰炸我方的阵地。我们预先做好的防御工事,在小鬼子的飞机,大炮面前,仿佛薄纱一般很轻易地就被撕开,我们的阵地被轰炸的满目疮痍。一通轰炸之后,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组织起有效的防线,他们的步兵就上来了。
所以开始的时候,我们为了争夺阵地,付出了极大的伤亡,直到后来我们用鲜血的代价,习惯了敌军的进攻模式,也采取了对应的措施,才把损失降到最低。
一天,两天,三天……
随着时间的一天天前进,敌我双方的阵地,慢慢地进入了胶着状态。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真正的战场,我真正地从心底意识到了战争的可怕。
炮弹轰鸣,子弹乱飞,残骸遍野……
身边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残酷的战争机器面前,就如同被碾磨的豆腐一样,被炮火轻易地轰成了碎沫。在同古保卫战的十二天里,每一天我都感觉自己在地狱里走过了一遍,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士气越来越低落。
所有人都在质疑,我们这么拼命地守护缅甸,究竟值不值得,但是没有人后退。我们每一个人,都坚守在自己的阵地上,毫不退让。
幸运地是,我这么多天一直没受到致命伤,除了一些弹片划过的皮外伤。
我们每一天,都在期盼着后方的援军,希望他们能及时到达战场,完成既定的战略目标。但是一直到第十天的时候,我们的援军还没来,而敌人的援军却已经到了。从这一天开始,我们的压力倍增,有好几次差点被突破防线,但是我们顽强地用生命的代价,一次又一次地把敌人赶出了阵地。
在第十一天的夜里,我们已经对生存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营长按照戴师长的指示,让我们每个人把自己的遗嘱写下来,装在一个大铁箱里,埋在师部指挥所的下面。全师的兄弟们,全部都做好了牺牲的思想准备。
那天夜里,我值哨岗。
我蹲在阵地角落的哨岗位置,仰头看着天上的北极星,怀念着远方的家乡,听着周围兄弟们此起彼伏的打呼声,竟感觉同古的夜景和家里的夜景十分相似,也许明天全师弟兄们要在这里一起为国捐躯,这是军人的宿命。
一夜无事,敌人只是试探性地发动了几次攻击,看到我们有了准备就退回去了。
第十二天拂晓,敌人的猛攻就开始了。
一上午的时间,敌人发动了好几波攻击,攻势越来越猛烈,我的左胳膊上,竟然中了一颗流弹,不过还好没伤到动脉。这时候的我,真的感觉坚持不下去了,可能真的要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了。
后来下午的时候,接到连队通知,准备夜里突围。
离开阵地之前的最后一刻,胳膊负伤的我,抓了一捧搀着战友鲜血的泥土,装在口袋里。我知道自己不能带着他们的尸骨回到故土,但我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我记住他们,记住国仇家恨,记住将来一定要把他们接回去。
顺利突围之后,我就进了野战医院。
我的兄弟们又奉命进攻东枝,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击退日军第113联队,收复东枝,随后师部向雷列姆以北攻击前进,而我留在了野战医院。
这次在医院治伤,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等我的伤好的差不多,决定归队之后,就接到了队伍北撤回国的命令。
于是我还没来得及归队,就接到命令跟着医疗队、军属工兵团,炮兵团以及第96师一起走。
回国之路,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周围的日军一直在围追堵截,我们不得不放弃了重武器、装甲车等重装备。
就算是放弃了装备,也没法摆脱身后的敌人。后来电台损毁,我们没办法与军部取得联系,于是余韶师长决定带着我们,进入了恶名昭著的野人山里,准备翻过高黎贡山,回归祖国。
在恶名昭著的野人山里,部队已经整整走了十多日了。
连绵不绝的雨季,迷路、饥饿、瘴气、巨蟒、蚂蟥、食人鼠以及蚊叮热病,这些因素给我们的队伍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有时候一个小小的伤口流血,因为没有药品用来消炎,就会导致一个强壮的战士发烧,昏迷,直到最后,永远地躺在了这片可怕的丛林之中。
连队里的每一个人的身体都达到了极限,连队里的气氛也越来越低落了,在行走的过程中,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往前走。
我的左胳膊伤口又裂了开来,由于缺少药品,再加上没有食物补充体力,我的身体即将濒临崩溃的边缘。看着身边的一个个战友们拖着疲惫的身影,朝着前方走去。我很想跟上队伍的步伐,但是我知道以我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再坚持下去了,继续走下去只会拖累队伍。
在这一路上,我见到了大多数士兵,没有战死于敌人的炮火子弹之下,而是屈死于这里恶劣的自然条件。
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我的双脚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我明白我回不去了,决定不再拖累队友了,于是找了一个很像家乡的小土坡。这里恰好有一棵高耸入云的云杉,准备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度过自己的最后一刻,也许命中注定,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我坐在这颗云杉下,望着北方的祖国,心里惦记着远方的亲人,废了好大力气摸出了腰里的手枪,对着自己的喉咙,费力地扣动了扳机。
谨以此故事,纪念在远征军中的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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