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过来一下!”
陆小海的眼睛动了一下,但是眼皮还没有睁开,他哼了一声,打断了自己的呼噜。
“麻烦你!请过来一下!”
这奶里奶气的声音更大了,听着像是个八九岁的女孩子,从语调听起来,夹杂着一丝哀求和急切。
这次陆小海翻了个身,把头埋在了枕头边上,空气从空荡荡的屋子里被打着旋吸进他的鼻腔,在他36.8摄氏度的肺里打卡式地转了一圈,顺便丢下了活泼调皮的氧气在这巨大的人体乐园中游玩。
“你再不过来,我就要死掉了!”显然这个女娃娃般的声音无法体会氧气愉快的心情,它愈发急促,而且带有了明显的哭腔。
他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求求你快点过来!”
陆小海勉强地眯着眼坐起来,凌乱的头发让他的大脑袋看起来像一只海胆。他挠着海胆迷惑地左顾右盼,浏览着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出租公寓。这个屋子大概只有20多平米吧,阳光洒进来,可以看见飘散的灰尘在懒洋洋地运动。
他以为是电视的声音,可是那个00年代的大头电视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屏幕黑乎乎的,不像在运行的样子。而且就算电视忘记关了也不应该有这种娃娃的声音吧——他昨天可一直在看体育频道,从CBA看到西甲联赛又看到围棋,每次他醒过来电视上的运动项目都不一样。
手机?
他在被子里和枕头底下翻了半天,才发现手机卡在床头的缝里。他用肥嘟嘟的手爪摸索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个掏出它的合适角度,经历了将近半分钟的思考,他才用两根手指把手机夹出来。手机屏幕上有个贯穿上下的裂纹,在屏幕的底部绽放出一朵并不好看的花。
前天他骑车的时候,裤兜由于常年不可调和的矛盾,把手机这个外来户从自己的空间赶了出去——幸好有钢化膜,要不然又要换屏幕了,他这样想着。
手机屏幕被他干燥的手指点亮,锁屏壁纸是一个女孩,每次看到这个壁纸,他的心都像是突然被她攥紧了,那仿佛是一种玩弄,他难受着,又喜欢这份难受,这可能就是他们所说的“绝爽”吧。女孩的脸上空荡荡,没有任何待点开查看的消息通知。
可能是做梦吧,不然哪里来的声音。
他准备再躺一会,这个周六也没什么事情,没有朋友聚会,没有朋友,也没有聚会。
“我在这里!请你快点过来!”
陆小海腾地从破床垫上弹起来。
真的有声音!
“谁?在哪?”他胆子小的很,用他妈妈的话来说,像针尖一般大。此时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你是陆小海嘛?快过来帮帮我!”
“你...你藏在哪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裹紧自己的被子。
拜托,只是个孩子的声音而已,又是白天!我怕什么!
他鼓励了自己一下,放开了已经喘不上气的被子,从床上下来。处于应激状态的他观察力大幅提升,甚至发现自己的白拖鞋已经变成了浅黑色。
当然,那不是魔法,只是脏了而已。
可他抬头时,发现了魔法。
窗边,他的书桌上(其实也不是他的,是房东施舍给他的),那个打开的,又小又薄的笔记本上,正在闪出淡淡的,五颜六色的光辉,声音正是从那个方向而来。
“我要干死了,我需要水!请快过来帮我!”
陆小海又被这声音吓得一抖,他年轻但老迈的膝盖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你...你在笔记本里???”
“笔记本?你叫它笔记本嘛?在我看来,它只是个长方形的盒子!好了!快过来!”声音已经带着怒意了,陆小海简直是太拖拉了。
他连滚带爬地穿过狭窄的空间,蹲在一米来高的桌边。
至少要有点戒心吧,这太诡异了。
他把手搭在桌子边上,慢慢地把脑袋升上去。我们首先看到了黑色的稻草,从桌子的地平线上升起,慢慢地变成了黑色的半个海胆,过了不知多久,才看见两个带着血丝的玻璃体圆球不情愿地爬上来,盯着那个发光的笔记本。
视线之中,那个薄薄的笔记本有了纵深,像个精致的小盒子,不,它更像另外一个世界的小入口,因为从空中的视角,他看见了昨天萦绕在脑海中的小沙滩,那细腻的沙静静地躺在阳光下,在沙的中央,有一个透明的,反着光的玻璃球——那照射出笔记本的光辉就从此而来。那玻璃球里有一个蓝色的小东西和很少的、趴在底部的水。
“你终于过来了!再让阳光晒一会,我连这点水都要失去了!”
陆小海把笔记本从桌子上举起来,端详着它的底部——从底部看来,那完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笔记本。他用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准备再仔细看看里面那个蓝色的小东西是什么。
然后他的眼睛模糊了大概5分钟。
终于恢复视力了,他用力地看去——那玻璃球里,是一条湛蓝色的小海豚。
“你...是海豚嘛?”
“是的!”
“你怎么会在这个笔记本里??”
“我本来住在海里!那片海叫思考海还是记忆海什么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也许两个名字都是,也许都不是...”它说话的时候来回扭动着光滑的身体,“我可能被人掳走了!我找不到我的妈妈,醒来之后就在这个小球里!”
“那...那片海在哪?”
“妈妈说我们住在人类的思想里!什么是人类我也不清楚!或许你是?我只看见天空上写着陆小海,那是你的名字吗?”
“啊...是,我叫陆小海...”
“我叫铃鼓,妈妈说是爸爸给我起的名字,啊,我好想我的妈妈!”小海豚突然变得委屈起来,这让陆小海有些慌了手脚。
“铃鼓..铃鼓你不要哭,你现在需要我怎么帮你?”
“你愿意帮我?先给我点水吧!你是个好人!”
这句话听着好耳熟,陆小海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不过我还是很懵...你为什么会在这个笔记本...”
“请先救我吧!或许能活下去的我才能告诉你更多的事情!”铃鼓有些生气了,它用尾巴打了打那滩浅浅的水,连个小水花都激不起来了。
“哦!好!可是...”陆小海左顾右盼,又看了看这个奇怪的本中世界。“我该怎么救你呢?我可以把你从里面弄出来嘛??”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
陆小海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臂——他准备把手伸进去试试。
那动作速率简直慢的令人头皮发麻。
终于,他的手指接触到了“盒子”的表面——他的手指感觉很温柔,甚至有些痒痒的,像海风,又像溪流,而且和小球的距离并没有视觉中那么遥远,小臂还没完全伸进去,手指就已经碰到了玻璃球。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心跳这东西,跳的太慢或者太快,好像都会感觉不到。
接着他摸到了细沙。对!就是这种感觉!他记忆里的那片沙滩!柔软的沙会包裹他的脚,也包裹那个姑娘白皙的脚趾。
穿过细沙的抚摸,他把玻璃球托上自己的掌心——它手感轻盈,但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他的手只能触摸到球体的底部。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手一抖,差点把玻璃球扔出去。
“请小心一些!”铃鼓已经气鼓鼓了。也许它现在更想念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了——陌生的世界除了陌生之外,还有那么多毛毛躁躁的陌生人。
“对不起对不起!”陆小海小心翼翼,终于把玻璃球从发光的笔记本中拿了上来,这种感觉极不真实,仿佛在玩治愈系的VR游戏。
玻璃球直径看起来有四五十公分的样子,小小的铃鼓正趴在底部,瞪着眼睛诧异地看着陆小海。
“你好,陆小海,不过你们人类都这么丑吗?”
陆小海现在有点后悔救这个毒舌的小东西。不过也还好,这种说辞他也很习惯了,常听。
“还是有好看的人,只不过我丑了点而已吧...”他把玻璃球放在了床上,以免它滚动。此时他才发现,这个玻璃球是全封闭的,并没有可以加水的入口。
“不过,我应该怎么加水呢,这个球完全没有口子啊......”
“这...请你想想办法!”铃鼓焦急地拍动着它的尾巴,陆小海看见她大大的眼睛,那不像是个动物的眼睛,倒像是一个充满了童真的孩子。
“要不然...我把它砸碎吧...”不过这有可能伤到铃鼓!他话说了一半,就想到了这个方案的危险性。这不是用他不足100克的脑子能想出来方法的事情吧!他平时就不爱动脑筋,尤其是被数学反复折磨之后,就更认清了这一点——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他在狭小而混乱的屋子里左看右看,也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工具——如果到处乱扔的衣服和袜子也算工具的话。
他的视线扫过笔记本,发现它又变成了普通的本子,里面的小世界消失了。
此时他特别想试一下这个本子还能不能用。
于是他摇摆不定的注意力又再次偏离方向,这让他拿起桌上的中性笔,在摊开的那页写了几个字:
“请告诉我,本子如何包容世界?”
陆小海还没有完成他标志性的顿笔动作,身后就传来了铃鼓兴奋的喊声。
“天哪!你做了什么!我的海水变多了!”
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去——那玻璃球里的水可以没过铃鼓的尾巴了。
“不论你做了什么!请再多做一点!我需要更多的水!”
陆小海的脑袋已经冒烟了,他迷茫地看了看手上的笔。
“难道...我写的字会变成水?”
想到这,他随手在笔记本上画了几笔,又回头看了看铃鼓。
水并没有变多。
于是他改成写字,比如“艺”啊,“婷”啊什么的。
水依然没有变多。
“你怎么不继续了!”铃鼓有些着急了,刚才偶现的希望让它渴望更多,那清凉的海水波将会抚摸它湛蓝的皮肤——妈妈说过,那种感觉叫幸福。
“我在尝试!稍等一下!”
陆小海静下心来,又写下了一行字,有意义的字。
“请告诉我,世界又如何包容我?”
“有了有了!”铃鼓兴奋地大喊,那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让陆小海感受到了一种萌发自阴暗干燥的他的心底的东西,痒痒地,从那松垮的土壤中冒出头来——铃鼓的妈妈说过,那种感觉叫幸福。
他微笑了,又在纸上写起来。
“我知道了,世界不包容我,也不包容任何人...
...我,包容整个世界。”
“太感谢您了!我又可以游泳了!”铃鼓的尾巴灵巧地拍动水面,激起了华丽的水花。
陆小海知道了,那水,来自他的点滴想法。
(未完待续)
请告诉我,本子如何包容世界?
请告诉我,世界又如何包容我?
我知道了,世界不包容我,也不包容任何人
我,包容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