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前后,又到了包粽子的日子。
小时候,每到端午节前一天,母亲就会把一把镰刀放在背篓里,背着它到新滕湾的后山里采摘粽子叶。
新滕湾离我家不远,是村里的一个小地名。在半圆形的山脚下,紧挨着几户李姓人家。村里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凡是村民房屋背后的山均称为后山。村里每一座后山都被它的主人保护着,不准任何人去那里砍柴。因此,那里的树林简直密得不透风,碗口粗的松树林中,到处布满荆棘。人要想进入林中,必须用镰刀把荆棘砍断,开出一条路来。
母亲每次去那里采摘粽子叶,都会满载而归,但她的手上,总会明显地多出几条被倒勾刺留下的还带着丝丝血迹的伤痕。
我曾对母亲:“新滕湾后山里刺丛太多了,人都钻不进去,到别处去采摘粽子叶吧!”母亲说:“那里的粽子叶没有人晓得,长得大张大张的,又嫩,包的粽子香!”
端午节这天,吃过早饭,母亲就吩咐姐姐去挑水,我和妹妹从屋里把大木盆抬出来放在阶阳边,坐在小板凳上把背篓里的粽子叶一张张取出来,把叶子尾部的尖剪去,放在盆里。等姐姐挑来水,我们每人拿着一张帕子,把每一张粽子叶正反两面仔细清洗干净,整整齐齐侧立着放在竹筛里晾干水分。然后,把母亲放在桌子上的一包干板栗子剥壳、洗净、装在大木瓢里备用。再去屋外菜地旁的棕树上砍下一根棕叶,去掉两边的短条,把中间的叶子一片片分开,撕去每片叶子中间的茎,放在火上熏燎一会,待叶子颜色变深呈卷状即可。母亲说,这样的棕树叶捆来的粽子很牢固,不容易松垮。
中午,下地干活的母亲比平常早回来。进屋洗脸后,用戳箕从屋里装出糯米放在厨房的板凳上,吩咐姐姐把一条板凳立起来,把棕树叶挂在板凳脚上,再把板栗倒进糯米中,搅匀。母亲端来粽子叶放在旁边,在挂有棕树叶的板凳前坐下,开始包粽子。
于是,我和姐姐妹妹便围在母亲周围,看着她的手快速地在面前拿叶、卷成盒状、装米、包裹、捆绑,仿佛闻到了煮熟的粽子里那特有的板栗香,喉咙便不自觉的动了动。忽然母亲说:“你们也来学学,包包看,不然以后没得我了,哪个包给你们吃。”我们欣然答应。
于是,母亲放慢动作,我们每人拿着粽子叶,跟着母亲一步一步来。不一会儿,姐姐便学会了,可我和妹妹怎么也学不会,不是叶子松了,就是最后盖过来的时候做不好,包不成三尖角形状。当我和妹妹连一个粽子都没包成功时,母亲已经把粽子包完了。
那是我第一次学包粽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每年都吃到母亲亲手为我们包的粽子,但却没有机会跟母亲再学包粽子过。上中学后,学校端午节一般都不放假,我们也只有周末或者放月假的时候才回去。家里的端午节不再固定是五月初五这天,而成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全家就什么时候吃粽子过端午节。
那些年里,每到五月份,母亲常会问父亲今天是星期几了?她在计算我们哪天回去,提前把粽子包好。让我们一到家就可以吃上香喷喷的粽子。
记不清是哪一天,我惊喜地发现:屋外菜地的一角,不知何时竟有了一小片粽子叶林,大张大张的,绿油油的,长得异常茂盛。跑回家问母亲,母亲笑着说:“是我从新滕湾挖来栽的,以后随时想吃粽子就可以包,方便点。给它淋过粪水了,长得还可以。”我的母亲,竟然把粽子叶树搬回家种植起来了!
上大学后的一个寒假,在广州打工的姐姐也回来了。一天吃过早饭,母亲提议包粽子吃,我们姐妹欣然同意。立即动起手来:一起嘻嘻哈哈去菜地里摘粽子叶、砍棕树叶……不一会就做好了准备工作。
又要包粽子了!母亲像当年一样坐下来,熟练的拿叶、卷盒、装米、包裹、捆绑,动作一气呵成。姐姐也加入母亲的阵容中。母亲又重复当年的话:“你们两个赶紧学学,要不然等哪天我不在了,哪个包给你们吃?”我和妹妹如同当年一样又跟着母亲学。这次,妹妹成功包出了合格的粽子,而我,在母亲手把手地教中,我勉强裹住了一个粽子,可母亲一放手让我自己独立完成时,总是在最后那道包成三尖角的时候以失败告终。两张粽子叶被我卷了展,展了卷,最后被我弄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
姐姐笑话我说:“读书比我和艳儿都得行的人,包粽子却学不会,我和艳儿终于赢了一次了!” 我耍赖说:“不怕,反正妈妈把你们两个都教会了,以后想吃粽子还怕没得人包吗?”母亲接过话说:“三丫是没到时候不是,时候到了,不会包也会包了!”
我一直不明白母亲说的“没到时候”指的是什么,更不明白她说的“不会包也会包”是什么意思。
结婚后,家里就公公会包粽子。每年的端午节,包粽子的任务就由公公一个人承包。
大儿子两岁那年五月的一天,婆婆抱着哭着的他从外面回来,只见儿子一边哭一边说:“我要粑粑,我要粑粑”,还不停地用手指着门外。一问得知:原来是儿子看见有个小孩拿着粽子在吃,儿子看见了要,婆婆只好抱起他回家了。 婆婆一边说一边叹气:“要是你爸爸(我的公公)在家里就好了,可以买粽子叶来包给他吃。”
把儿子哄好后,我对婆婆说:“我去街上看看买得到粽子叶不,来给他包点。”婆婆说:“你不是不会包吗?买来请谁包呢?”我说:“买来学包试试看嘛!”
那段时间正值端午前后,菜市场已经有粽子叶和棕树叶卖了。运气不错,在菜市场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回到家,我按照母亲之前包粽子前一样做完了准备工作,然后坐下来自己试着包粽子。脑海里一边回忆母亲之前手把手教我的步骤,一边动手做着,捣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包紧了一个,赶紧拉线使劲捆绑起来,生怕它垮掉了。
有了第一个,渐渐地便越来越顺手了。动作也越来越熟练,还找到了自己能包出三尖角的小窍门。看着面前自己第一次亲手包的一个个棱角分明的粽子,心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看着儿子高兴地吃着我包的粽子,婆婆笑着说:“看来,还是我们小瑞瑞厉害点,你妈妈这么多年都没学会包粽子,今天为了你却自己学会了!”
听到婆婆的话,我突然明白母亲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如今,菜地里母亲栽种的那片小粽子叶林,已经成了一大片粽子叶林了。每年都长出许多嫩绿的新叶来。每到端午,村里相近的伯娘们依旧会过来摘一些回家,包粽子过端午。我亦能像母亲一样熟练地包粽子给家人吃,却唯独不见了母亲忙碌的身影。甚至连她当年是怎么发现新滕湾后山那片粽子叶林的,都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