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血腥的小规模战斗刚刚结束,我便被一个满脸稚气地传令兵给召集到了营长的帐篷里。
战事愈发紧张,到了近乎歇斯底里的阶段。我手上已经沾了不少年轻人的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此刻我只想靠在战壕那又滑腻又冰冷的坑壁上吸一支来自家乡潍城的卷烟。我知道到我不能,因为这很可能会招来一堆炮弹,引起一堆无妄之灾。
你可能觉我在小题大做。前不久,一群刚到这里的新兵就因为扎堆抽烟被敌方的炮兵烩成了一锅肉汤。
双方的阵地相距直线距离已经不到500米,几乎到了要用刺刀对决的情况。作为一名前线军衔最高的指挥官,我敏锐地察觉到,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我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到被炮弹砸出的泥坑积蓄出的雨水里洗了把脸。如果这个弹坑更大一些的话,我会毫不犹豫把自己脱光当众洗个澡。
你不会在乎有人会不会看你的身体的。因为如果你在这待上一段时间,就会麻木了。
即使是后方文艺团里的那群小妞脱光了摆在我眼前我想我也会无动于衷。毕竟,炸碎的肉块和屠宰场里剁碎的猪肉有什么分别?
我突然想吃红烧肉了。
我很快来到了营长的指挥所。营长轻描淡写地给我布置了任务,并且对我的一系列作战行动进行了表彰。
然后,他给了我一枚带血的肩章。
这个肩章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它的前几任主人不是踩中了地雷就是掉进了圈套,诡异的很。在我们这片战线的圈子里,它有个响当当的名号:
诅咒的肩章。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肩章会在我的营长手里,现在它挂在我的身上了。
我不相信什么诅咒不诅咒的,毕竟我这天天死人。况且我也不相信有神仙这种说法。在这里,我只相信少尉珍藏的那支没良心狙击步枪和老兵们7.62毫米口径的步枪。
我回到我的驻地,我的少尉副手眼尖地发现了我肩膀上的肩章。
“营长果然是把这个肩章给你了。”
我耸耸肩,问他:
"今天吃什么?“
少尉用牛皮小心擦拭着手中的狙击枪笑着说道:
"牛肉炖土豆,刚来的新兵都高兴坏了,训练营的厨子看来都是一个教官培训的。”
“每次非要等到玩命的时候,这些伙夫才会这么慷慨。”
我嘟囔着向少尉身边走去,我知道他肯定给我留了一份。
“玩命是我们尖刀3连的光荣传统不是。”少尉拿出我的饭盒,我接过来,还是温的。
我默不作声,拿头盔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嚼了起来。
牛肉土豆混合地汤汁粘稠地搅拌在米饭上,里面充满了咖喱那浓烈的辛辣味。这让我想起了我老婆做的饭。不论是什么菜,做出来都是黏答答的让人没有食欲。不知怎么的,到了这里我胃口出奇的好。即使是军犬都不想吃的火腿罐头,我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可能永远不知道下一顿是什么花样改变了我。也可能是,我老婆的黑暗料理改造了我。
我风卷残云地吃完饭,连饭盒上沾的米粒都用舌头舔了个干净。然后我把饭盒扔给中士,他是我们连队的医疗兵,绰号老爹,我不在的时候他简直操碎了心。
话说,老爹混到现在也还只是个中士,真的是匪夷所思。
我转身钻进了洞里,尽管里面又冷又潮湿,但是不妨碍我把它称之为爱巢。
作为连队主官,我是享有单间的特权的。即使这并没啥软用,顶多炮弹砸到洞里的时候没人能看见你吓的屁股尿流的场面。
如果不炸的话,还要去洗裤子,挺烦的。
要想对付这种烦人的炮声,你最好找一个特别能打呼噜的室友。因为这些呼声,你才能闭上眼睛就有一种真的睡着的假像。
当然,在战场上你永远都会跟做梦一样,每一秒你都会觉得不真实。
举个例子吧,有可能你刚刚好某个老相识打了个招呼。放心,打到这个程度,你极有可能遇到很多以前的朋友。也许你们还彼此玩笑了两句过去,约好打完仗了就去打打游戏一起做大宝剑。然后第二天他就死了。或者,你刚一个转身,一枚炮弹就在战壕里炸了。
是的,从生到死就是这么快。
得益于我自小生活的地方,是一个交通过分发达的公路旁边。每晚的大货车川流不息,十年如一日。
久而久之,我竟然到了晚上不听到一些声响反而睡不着了。
于是此刻的我,躺在席子上,感觉像是回到了原来的家。而没有什么比吃完一顿热乎乎的食物再睡上一觉更舒适的事情了。
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做爱和洗澡了。
关于这两件事,我都快想发疯了。我觉得我像是在这里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时间,实际上才仅仅过了一个月。
真的,以前我打枪战游戏的时候总觉得时间特别快。
但是现在我手里拿着一把真实的,拥有着40发黄澄澄子弹的步枪的时候,我觉得,时间似乎把这给遗忘了。
就像我们很快忘记这推进过来的每一片土地上都曾经躺满了尸体一样。
双方最初还保留点体面给彼此留出回收尸体的时间,后来渐渐地也不介意在这些尸体附近再多添加几具了。甚至到后来尸体也成了武器。不知道谁先开的头,在尸体下面装上了飞刀地雷。于是双方在大炮竞赛、子弹竞赛等诸多把戏之后又多了地雷竞赛。
这样反倒也好,本来我们就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总算是掉了下来。
我和我的连队接到了新的任务,我们奉命去保卫一个近卫炮阵阵地。
这个任务乍一看起来像是个美差,看起来像是什么守卫大后方的轻松活。实际上,这片战场里就从来没有什么大后方这个说法。先不说天上的战机会不会先拿我们这开荒,据可靠情报,对面的一个重装坦克营正气势汹汹的往我们这里开,试图打开一个缺口突破我们。
驻扎在这里的机械化部队被调往其他阵线的情报不知道怎么被对面给窃听了过去,上面于是便紧急抽调附近的精锐步兵部队前去协防。
而我指挥的连队恰巧就在附近。
我带着我的百来号人悄悄转移了阵线,让两个火力班带着个破音响在模拟我们全连一直在战斗的假象。等替代我们的部队到达的时候,我们早就转移到了近卫炮阵地去了。
近卫炮阵地纵深很长,十几门75口径的轻型反坦克炮隐蔽在林子里,长度大概有1公里。
前方是一片半人高的草丛,我想没把它一把烧光的原因是我们双方都想借着它去进攻。我们的任务一下子就很明确了:
占领草丛,这样好过别人从草丛里突然钻出来直接给我们尊贵的炮兵来上几发火箭。
当然,我肯定也想趴在那个草丛里给对面的坦克来上那么几发。毕竟,上面总算体谅我们步兵打坦克还是有难度的,特意多调拨给我了些反坦克火箭筒和虎狩地雷(专门反坦克的地雷)。我把地雷给埋在了林子前的阵地上。虽然人踩上去其实并不足以引发爆炸,但是用来吓唬新兵还是极好的。
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认真读了我军的武器手册,分不清破片手雷和爆炸手雷的大有人在。
我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反倒是我的肩章成了他们的谈资。
“这个连怕是又要被团灭吧,上面怎么派了这么个队伍过来。”
“啥?这个连怎么了?”
“你没看到那个肩章吗?之前戴过这个肩章的连队都被团灭了,没一个例外。”
“啊,那就是传说中诅咒的肩章啊!”
“你才知道!所以,尽量离他们远点,别傻乎乎地一天天的。”
我带着手下钻进了草丛,这时候整个连队的成员都化成零星分布在这一片草丛里。这个时候最考验的就是单兵作战素质。像我、老爹、还有小鸡这样几十号的老油子自然没问题。但是新兵们,我只希望他们别激动过了头逞英雄就好。
这不是电影。
我们就这样匍匐着向前爬,少尉特意把自己珍藏的没良心狙击步枪给扛了过来。真的,除了在训练营里也从来没有机会用这种武器。
我握紧手里的40响,一点点往前爬。这时候突然屁股感觉到一丝凉意。
“二等兵,你是想捅上尉的菊花吗?“少尉不怀好意地声音从我左耳传来。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生面孔拿着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枪正对着我的屁眼。我瞅了一眼我的裤子,已经被他戳了一个洞。更让我冷汗直流的是,这家伙的保险竟然是开着的。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踹了他一脚。
这家伙看我把保险打开,便也有样学样地打开了保险。像这种被新兵毙掉的事件简直数不胜数,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
新兵可不像老兵一样那么镇定,能在瞬间做出是攻击还是停火的判断。往往就是,一梭子子弹直接往前面招呼,根本不会管他前面瞄准的是谁。如果我的前面突然钻出一个大脑袋来,我毫不怀疑我的屁眼里会首先塞满5.62毫米的子弹。
我慢慢地拨开前面的草丛,毫无症兆地,的确有一个脑袋滚了出来。
不过这个脑袋已经被砸碎了,像个西瓜一样。这个倒霉鬼被7.62毫米的子弹打中了脖子,连正面都挨了一发。估计他母亲如果看到的话,一定会十分心碎的。
我猜这家伙一定是死于某次倒霉的例行火力盲射。能被打的身首异处,面目全非,这个人的运气也是差到了极点。
我面不改色地爬过那个脑袋的躯体。不出意料地,后面跟着的屁股们无一例外全都吐了出来。
我的心里又开始有了预感。真的,虽然我这个人不信神,但是在这种地方我总会有无数的预感。这可能才是我转战各路战场死不了的重要原因。你知道的,有些人就是有这种天赋。如果不打仗的话,我也不知道我对死亡还能这么敏感。
可能是我这个人对于死亡有一种天生的敬畏吧。
人早晚都是会死的,只不过死的窝窝囊囊比如说死在床上,我就觉得很悲哀。我从小就被灌输了人如果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一块让自己心满意足的地方。比如说我就想死在北极点,等到若干年后的人发现我没准还能把我复活嘞。
所以,我不能死于几颗小小的子弹手里。虽然说导弹能配得上我的身价,但是毕竟死相太难看,我就不会考虑了。
我敏锐的耳朵察觉到了前面的动静。我抬起了枪口,对准了前方。
对面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也没了声响。我们就这样趴在草丛里待了足足两个小时。真的,幸亏是早上,不然我们肯定会被烫成烧猪。要不是少尉机智的给对面来了一枪,我都不知道是我们自己人中弹了。
幸亏少尉开这一枪没直接崩了他。这个新兵不知道是怎么爬的,竟然转了个圈爬到了我们对面。
还好并不是我的40响出动,不然我敢保证他的下场一定会比刚才路过的那个西瓜还要惨。
左耳的耳麦里不时会传来消音器特有的那种低沉而又像嘶嘶的声音,像是毒蛇的芯子一般,从我的耳朵里直往我的心里钻。
我觉得我们已经推进的差不多了,让大家就地挖散兵坑,就地驻防。
虽然一整个白天都没遭遇到什么敌人,但是我的预感却总是越来越强烈,连半张脸都开始有些麻木了。
太阳在缓慢地落下,转眼就到了天黑。
下午的阳光是最温暖的,如果靠在散兵坑的坑壁上极其温暖,很容易睡着。事实上,在终于挖完了最后一个散兵坑后我也好不容易才睡了一觉。跟我在一个坑的二等兵很紧张,即使我替换他站岗的时候有个风吹草动他就醒了。
或者说,这家伙压根就睡不着。
很像小时候的我暑假作业没有做完第二天要开学的情形。
夜幕很快降临,整个阵地陷入一片寂静,只能听得见虫鸣。如果这不是在打仗,一定是个极其寻常的夜晚。直到坦克那沉重的马达,像是一头喘息的巨兽,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传来。
我扛起火箭筒,打开热成像瞄准仪。
对面的敌人和我们一样狡猾,伪装热涂层让热成像成了一堆累赘。我们身后的近卫炮阵地率先发动了攻击,十几门火炮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化成无数道流星飞向黑暗。
数声沉重的撞击之后,只听到少尉在耳机里喊道:
"来得是重装甲坦克,75炮无法击穿。炮兵请求我们对坦克发动攻击。”
我戴上夜视仪,利用炮兵们制造的微弱火光看到了活动的坦克。我不知道对面是什么型号的重装坦克,我方情报部门只知道对面是个坦克营。
要知道,不同类型的重坦克油箱都会放在不同的位置,而且装甲的薄弱点也不尽相同。
我只能用火箭筒尽量去打断坦克地履带轮,这样最起码能迟滞他们的进攻。当然,在我发射一发火箭筒的时候必须要往2号坑点迅速回撤,跑慢一点就会被对面的坦克机枪打成蜂窝。
我和我的二等兵每个人背着几十斤的装备灰头土脸地跳进2号坑点,从土里掏出一发火箭弹装填,然后又是一发火箭。
”31,341,有人受伤。对面有狙击手,少尉,少尉,需要支援。“耳机里传来新手焦急的大叫。
”老爹,带人去。少尉,干掉他。士兵,冷静。“我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往3号坑移动。
这时候一声闷哼,我的二等兵一个趔蹉倒在了地上。
”连长,我中枪了。“借助手臂上显示器的微光,我看到了二等兵的大腿鲜血直流。
"少尉,49,230,在我3点钟方向有狙击手,干掉他。”我一只手拖着二等兵一只手拎着装备,猫着腰迅速转移到了3号坑。
“狙击手已经解决,正在移位中。”少尉那里传来一串子弹打到土里的声音。
我把火箭筒放到坑壁上靠着,让它冷却一下。我打开手电,看到二等兵的大腿已经被打穿了。我打开单兵急救包,先帮他止住了血。
“你在这等着老爹来,我去4号坑了。自己发信号会吗?”我看着二等兵说道。
二等兵点点头。
我要爬出3号坑的时候,二等兵突然说话了:
”连长,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谁都有受伤的时候,别多想,屁股。“
我顺嘴给跟着我的新兵起了个代号,真的,自从接管指挥连队以后,我给别人起绰号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当时想叫少尉千里眼,后来看他总是那么不苟言笑的,我只好叫他他少尉了。
我自己带着火箭筒转移到了4号位。
我看了下手臂上的亮点,现在情况还不错,虽然手臂上的显示器少了几个亮点,但是相信老爹已经妥善处理了。各个战线到目前来说,还牢牢地控制在我们手中,到目前可以说是一切顺利。
少尉和他的狙击班在远离战场的位置收拾了不少对面的眼睛,给我涨了不少脸。
但是他的反器材狙击枪也彻底激怒了对方,他们打不到少尉的位置,于是就把怒火撒到了我们这群可怜虫身上。
几十辆坦克派出几个纵队,跟犁地一样开始对眼前的草地进行覆盖火力射击。
我们很快就吃到了苦头,机枪火力压制的我们根本抬不起头来。更别说漫天袭击的迫击炮、坦克炮的炮弹,它们炸起来的浮土都把我们给活埋了。
点背一点,散兵坑里都能挨上两发炮弹。
说实话,这种打法如果换我的话回去肯定是要被降级的。毕竟炮弹什么的还是很值钱的,这么一顿操作,一个小目标恐怕是就给打没了。如果无法证实自己的作战成果,轻则写检查,重则军事法庭的。有一条军法里专门规定:
故意损毁装备的,可以判处3年以上刑罚。
这种报复式的打击方式,估计是起码死了个军官才能干出来的。想想少尉的没良心狙击枪,我真的是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现在的我站在坑里不进不退的,耳膜几乎都要被震碎了。我于是就靠在墙壁上眯起了眼睛。
随便了。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这些炮声终于停了。他们开始挪动着他们沉重的身躯,准备直接冲击我们的阵地了。
我看了看手臂上的电脑,光点消失了一些,但是还有几十个在闪烁。
我传达命令道:
准备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