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仙(四)

    天界五百年一次的群仙宴又要开始了。幽祈安在无尽海已有三年,身为灵君,自然也会收到群仙宴的邀请。

    想当初他还只是宴会上收拾果盘打扫宴席的灵侍,如今竟然也可以作为只用享用的宾客前往。

    “祈安,你可收拾好了?”阎厌走进幽祈安的洞府,问道。

    三年来,虽然幽祈安并没有想起曾经的什么,那三片叶子也没什么变化,但幽祈安明显的与阎厌亲近不少。阎厌常常会拿着好酒来串门,两人有时也会同游山水。若是照阎厌的话来说,甚至是比一千年前还要感情好。

    幽祈安想过,曾经种种,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很重要,如今这样不也挺好的?

    除了,幽祈安觉得,他好像有些喜欢上了阎厌。

    庭院中阎厌立如松竹,他双手负于身后,微笑着看着幽祈安从屋子里走出来。

    幽祈安抬眼,按下心中隐秘的悸动,也笑道:“阿厌。”

   

    中天庭距离这方无尽海不知其远,当日闵苟送幽祈安来此便花了整整五日,这还是以他最快的速度,中间不眠不休这才做到的。

    阎厌在冥界养了头异禽,全身似火红羽,原型站着有小山高,双翅展开能遮了幽祈安整个洞府,据说是有凤凰的血脉。它头顶有三处青色的翎毛,阎厌因此叫它三毛。

    三毛性情温顺,能随主人心意随便变换大小,没事还能抱在怀中薅,是阎厌最喜欢的坐骑。

    今天阎厌带过来的仍是三毛。幽祈安和阎厌一起站在它背上,竟然是半天便飞到了中天庭的南天门。

    宴席早已经备好,只等四海八荒的仙君仙子们前来。瑶池边上来来往往许多仙者,觥筹交错,应接不暇。

    宴席之上宾座其实早已经分好。自上神至散仙,不同品阶便在不同地方落座。阎厌是西冥王,若是按等级分,应该是要去神尊的席座。幽祈安被封为相诡灵君,自然是在灵君席上。

    从幽祈安的位置望前看,依次越过诸位灵仙、天仙、上仙、仙尊、神尊、帝君、上神,隔着上千仙者才看到最前头看似小如指甲盖的金座龙椅。而阎厌一袭锦缎青袍,在神尊席座的前头,幽祈安一眼便望见了。

    幽祈安又朝后看去,乌压压一片小仙,竟然是瞧不见尽头。

    左右皆是仙友们互相寒暄的声音,估计是千百年来相识已久,难得此次群仙宴在此聚首。

    幽祈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饮酒吃瓜果。他新上任的灵君并不认识什么友人,况且他自己也不是主动的人,只好一人尴尬地坐着。

    “喂!”

    坐席前突然出现个人。

    幽祈安眼皮一跳,不得不抬头,却在看清来人时心生喜悦:“闵苟?”

    闵苟嘴里叼着串葡萄,看幽祈安旁边一席没人,就自然而然地坐下。

    幽祈安道:“好久不见,本来还想宴会结束去找你的。”

    闵苟叉了块西瓜,嗯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幽祈安又道:“你怎么到这儿来的?灵兽的席座不应该是在南边吗?”

    闵苟吞了几块西瓜,说:“谁跟你说灵兽就不能是仙了?本王爱坐哪坐哪。”

    幽祈安但笑不语,有闵苟在一旁陪着自己,也就没有开始那么拘谨了。

    闵苟吃饱喝足,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幽祈安身边,他眼尖地看到幽祈安袖袍角上绣了个“幽”字,登时挺直了腰背。

    “你,你……”闵苟吃惊地看着他,“你都想起来了?”

    幽祈安道:“什么?”

    他见闵苟言行异常,却不知他指的是什么。难道闵苟其实也知道自己当年的事?可是自己与他明明是七百年前才相识,那时候自己已经只剩下了五片叶子,另外三片叶子被用去干什么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直到三年前被阎厌认出。

    闵苟问:“你想起来了你当年都做了什么?”

    幽祈安道:“嗯,我当年救过的人就在无尽海那里,我见到他了。”

    幽祈安不打算说太多,他想先看看闵苟知道些什么,为何明明知道却还瞒了他一千多年。

    闵苟一撅嘴:“什么冤家路窄,我就知道你去那里准没好事,”他犹豫了一下:“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幽祈安一头雾水。闵苟问他有什么想法,他能有什么想法?一千年前救了一个人,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要发表一下想法?

    他想了一会儿,说:“事情都过去了,就这样吧。”

    闵苟瞪着眼:“就这样?”

    幽祈安点点头,其实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闵苟不依不饶继续问:“他骗了你,让你修为大损,容貌变样,你不恨他?”

    骗?

    幽祈安疑惑,阎厌骗他?可是自己,自己是喜欢他的啊。虽然他没想起来当年的事,但这三年阎厌对自己的情谊,算不得弄虚作假,这个他还是能肯定的。

    况且,如果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幽无虞的三片叶怎么可能起得了作用。

    幽祈安道:“……或许,只是我误会了。”

    “误会?!”闵苟几乎是气笑了,“幽祈安,你诈我呢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想起来!”

    幽祈安愣住,闵苟何时对他是这种态度,他突然有些慌张:“……闵苟,我……”

    闵苟道:“行了,你不用说了,反正我也懒得帮你收着这玩意儿了。”说着他抛给幽祈安一个小锦囊,“你自己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收着吧,以后我什么都不会管了,你爱救谁救谁。”

    闵苟到底是没丢下幽祈安一个人,他只是又坐回了自己的席座,一句话也不跟幽祈安说。

    幽祈安心中忐忑不安,他直觉不应该打开锦囊,但还是忍不住拆开。袋中静静躺着一颗泪珠般的紫色小珠子,玲珑剔透。他伸手去拿,才刚触碰到,紫色珠子就跟融化了一般渗进了他指尖。

    “这……什么?”

    幽祈安问道,却在下一瞬怔愣,无数记忆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海边小木屋里,有个身穿青衣锦缎的男子,场景却在不断变换,那男子说:

    “祈安,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西冥界现在一团乱,我还是要回去。”

    “祈安,你再等等我,再过不久,我就能成为西方冥界的主人。”

    “祈安,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祈安,其实,我心悦你已久,我……”

    “祈安,我要娶一个冥后了。”

    再后来,就是那男子躺在木屋床上,遍体鳞伤。幽祈安为了救他,用了自己的三片幽无虞叶。

    三叶离体,凝萃出了相应的灵液,其实就是幽祈安的一部分魂魄灵识。叶予他人,灵识剥离。幽祈安将自己对阎厌的那些情感一一封存,藏进了这颗紫魄珠里,并告诉闵苟让他代为保存。若有一天自己又重蹈覆辙,就将这段记忆还给自己,给自己警醒。或者等他的两千年岁数尽了,就将这紫魄珠随他一起化去。

    他修为大减,若不是闵苟,恐怕连天庭的南天门都进不了。后来他昏迷了一段时间,再醒过来,忘了前尘往事,被安排在了万灵苑里当灵侍,成了阿丑。

   

    这里幽祈安脑海里不断想起过往种种,外在却是寂然打坐,周身灵力涌动,竟然是坐地飞升之象!

    周遭的仙者慌乱起来,纷纷从座位离席。这一言不合就飞升,要是劈下几道玄雷,难免会伤及他人。 

    “何人喧哗?”天帝的声音越过整个宴席。

    不一会儿有人禀报道:“是相诡灵君,突然坐地飞升,这……”

    九天之上乌云密布,黑云滚滚,隆隆的声音一层接着一层而来,就是不劈下渡劫的玄雷,这阵仗,绝不是平常的渡劫。

    “相诡灵君,是何人?”栖木上神问道。

    天帝犹疑道:“……这,约莫是草精修炼成仙的。”

    另一旁的南渊帝君面容肃冷,道:“是幽无虞。”

    幽无虞名字一出,几位上神和帝君们皆是惊讶不已。

    北恒帝君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南渊,说:“想不到五万年后,幽无虞一族也能出位神尊了。”

    天帝一脸笑容,后背却是冷汗涔涔:“……啊,原来是幽无虞,那看来他们一族劫数已尽,是时候重回神域了。”

    北恒帝君又道:“像鬼灵君,这封号谁取的?我听说幽无虞一族皆是美貌……”

    “帝君!”天帝打断北恒的话,“这位……神尊挺能镇压鬼族的,所以才封得这号。那个,既然幽无虞一族已经回归,空幽谷作为他们的族地,不如就当作这位新神尊的封地吧。”

    北恒笑得纯良:“此事天帝决定就好,问我们做什么?”

    天帝:“……”

   

    天帝特意将幽祈安周围划出空地,又用了大量法力加持,将玄雷的祸害区域限制在了以幽祈安为中心的方圆百步之内。

    但无奈许多仙者实在是怕了这九天玄雷,天帝又不得不将宴席换了地方,搬到了离渡劫处远远的万果园。

    幽祈安的渡劫持续了五天五夜,群仙宴早已结束。他从渡劫中醒来,几万年的记忆纷至沓来,让他措手不及。

    幽无虞整个族群的历劫,终究是结束了。

    ……

    “恭迎神尊!”

    “恭迎神尊!”

    早有灵侍守在出口处,等着神尊渡劫结束,便引着他去天帝那里。

    只见结界中一位紫发紫眸的人走出,他周身仿佛融进了温柔的月华,容颜俊美,多情的桃花眼里却好似盛着哀伤,看一眼都觉得心疼。灵侍们看呆了眼,都忘了为何要守在这里。

    幽祈安来到天帝的宫殿,天帝正在殿中等着他。

    “参见天帝。”幽祈安道。

    天帝忙走下台阶:“不必多礼!尊者请坐。”

    殿前又走进来一个人,幽祈安回头看去,俯身作揖:“南渊帝君。”

    南渊点头应答。

    幽祈安接着说:“多谢帝君这几万年来的照料,我代全族感谢帝君的帮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后帝君若有用得着我们之时,定竭尽全力!”

    南渊又摇头:“此番作为,本就是你自己争取的,我并没有帮到太多。”

    原来当年幽无虞一族因为不适应生长环境,面临种族灭绝的危机。所谓公主窃族宝、舍命救帝君,不过是编来掩人耳目。

    幽祈安作为幽无虞的王,从上古秘法中得知青血皿能助益草木的修行,便用族宝换得了青血皿,将族人暂封其中沉睡,只待一人修成神尊,用神之血脉,便可唤醒所有族人。

    只是失去族宝的幽无虞,就再也不能以叶补魂,而是变成了普通的灵草。但是,新生的幽无虞们,却可以获得更加顽强的生存力,甚至可以在缺水的沙漠中生存。

    “那……尊者以后,如何打算?”天帝问道。他就怕幽祈安会说他要留在天庭,请天帝给他个职务。若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又要从多给一个神尊发俸禄了。给神尊的俸禄,那得能养活多少灵侍们啊!

    “我还是回我的族地吧,如今百废待兴,我也该回去了。”幽祈安说。

    天帝十分开心,他还想亲自将幽祈安送到了南天门,但被幽祈安拒绝了。

    “此去路途遥远,尊者保重。”天帝像是擦着眼泪,说。

   

    中天庭,南天门。

    一位紫发紫眸的俊美神仙缓步而至,经过他身旁的仙子们难得见到如此绝色,纷纷掩面偷笑。

    “祈安。”

    一袭青衣的阎厌守在那儿,似乎等了挺久。

    幽祈安停下脚步,阎厌在等他?他首先想到。而后有关阎厌的所有都似走马灯一般掠过眼前,仿佛这些都是前世。

    正在他回忆之时,阎厌却突然靠近,牵起了他的手,道:“你已经都想起来了吧?祈安。我仍旧是心悦你,现在,你能答应做我的冥后了吗?”

    幽祈安看着他,阎厌灼热的目光仿佛刺得他皮肤生疼,胸腔里却“咚、咚”跳动,震得耳膜也在颤动。

    他挣开阎厌的手,对着阎厌微勾嘴角,一双桃花眼里挑衅十足:“不急,时间多的很,看你以后表现。”

    说完他朝着南天门走去,几步后没听见身后动静,幽祈安回头,见阎厌还愣在原地,不由得“啧”地一声,皱眉道:“傻了吗你,还不跟来?”

    阎厌回过神,他刚刚只是突然被他家祈安美到了,一时间脑子空白,只留下那双眼角微扬的美目。他看见那双眼睛里只装着一个人,盛得满满的,满进了他心里。

    “哎!来了,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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