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文/游浩

当你明白原来这就是青春，青春已在一次又一次跌跌撞撞中渐行渐远，而你还未曾追寻过远方。

1

陈风终于去了一座可以看见大海的城市，一走就再没回来，他说大海是诗人，谁都应该去看看。

那年他28岁，和几个经常喝酒撸串的哥们相约要干一番事业，告别苍白平庸的生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那个夏天，他们隔三差五就聚在小北街那家刚哥烧烤商量大事，酒过三巡，他们决定一起辞职，并且要一起出钱开一家火锅店，火锅店名字已想好了，“龙兄虎弟重庆老火锅”，这名字是其中一个兄弟葛胖子取的，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可是在选址方面，大家出现了分歧，最终讨论以不太愉快的最后一杯酒结束。

第二天他照例七点多钟起床，简单收拾洗漱后，骑电瓶车去了公司，这是一家白酒销售公司，他在这里待了三年，做员工培训，专门给新来的员工讲白酒品类和营销技巧，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他一天销售也没做过，纸上谈兵的技术全是在一堆营销学和励志学的书籍里学来的。

他决定今天向部门经理提出辞职，告别自己的打工生涯，他没有写辞职报告，也没想过按公司正常流程离职，所谓的辞职只是去给经理道一声后会有期，他已经哪怕一天也不想待在这个没日没夜埋头苦干的地方了。

从上大学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帮别人打工，他觉得自己与生俱来的气质就是做一名成功的创业者，刚毕业他会常常向周边所有人谈论自己的梦想和规划，那时的他说起梦想，身上闪耀着自信的光芒。

他说梦想这种东西，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看不见不要紧，要紧的是它能掀翻压迫在它头顶上的大石，而如今生活就是这块巨石，他迟早有一天会破土而出，崭露头角。

从公司离职出来，还不到上午十点，阳光透过树荫斑斑点点的落下来，他感觉自己在28岁的年纪又找到了18岁的自由，他真想丢掉电瓶车拼尽全力向前奔跑一次，他终于可以有机会向别人证明自己的实力了，他要让那些小看他的人刮目相待。

回到家他坐在窗边，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微微仰起头眯缝着眼睛，在“龙兄虎弟”群里发了他已成功离职的消息，兄弟们无不为他高兴，他望着窗外，吐了一口烟圈，看着满城高楼大厦，心满意足的笑了。

之后一个星期，他都待在租住的那间不到40平米只通水电的单间里，一边在等其他几个兄弟的消息，一边规划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

他已经有了全盘计划，年底火锅店开业，第二年就找加盟商做品牌加盟，过几年就可以像海底捞一样上市，上市后有了资金再继续投资酒店以及其它行业，形成一整条资金链，最后他还想成为一名天使投资人，他仿佛已经感觉自己登上了胡润排行榜，与马云坐下喝茶聊天谈论经济了。

他想象自己几年后坐着上百万的豪车回到农村家里看望父母，亲戚朋友投来的羡慕眼光，不觉嘴角又上扬起来。

原来他还是有虚荣心的，他从农村来到大城市上学、工作，他成了父母以及左邻右舍眼中的骄傲，而这种骄傲感随着大学毕业就终结了，曾经回到家里，他是左邻右舍眼中的大学生，是知识分子，毕业以后他觉得自己成了别人口中的“大学生也不过如此”的那种不过如此的一批人，社会生活的摸爬滚打让他慢慢失去了斗志和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于是他回父母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逃避是被人们遗忘的最好方式。

而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又找到了曾经的感觉，曾经二十岁的他目空一切，因为那时的他在未来有数不清的可能性，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他；可近年来这种目空一切的傲娇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一直到辞职后的这一个星期里，他才又找到了曾经那种熟悉的骄傲。

在这个星期里他看了很多关于创业的电影和纪录片，舒适地躺在家里吹着20度的空调期待属于他的春天的来临。

他收到兄弟们的第一个消息是葛胖子发来的，葛胖子要退出火锅店计划，理由是明年要结婚了，女朋友希望他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听了之后大笑葛胖子的傻气，说葛胖子重色轻友，说以后公司上市可就没他的份了。

可是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都来了消息，理由各不相同，但结果都一样，都不想辞职出来创业。

那天他整整一天没吃饭，也没喝一口水，人们常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痛，可是他明明还没有爬上去，怎么就摔下来了呢，而且还摔得那么痛，难道是又摔进了冰冷的泥土里。

晚上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他坐在窗前抽烟，远处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灯光在大雨中显得模模糊糊。

他哭了，是一种泣不成声的哭泣，他上一次如这般无助的流泪还是大学毕业时，那是因为和女朋友分手导致，那年他22岁，没车没房没工作，但还有兄弟和梦想；今年他28岁，依旧没车没房没工作，而且这一次连兄弟都没了，梦想也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那晚他的哭声和噼噼啪啪的雨水交相辉映，回荡在城市的上空成为了一首孤独的卡农二重奏。

也许在青春里是一定要流下一些眼泪的，在这个不确定的社会，我们只能用泪水为年轻时犯下的无知买单。

2

后来葛胖子给陈风发了一条情真意切的短信，大意是说其实大家原本真的想一起创业，但如今这个世道经济不景气，大家怕投进去的钱泡了汤，所以希望再等等，等市场景气了，再一起出来做这件事，这样稳扎稳打大家更放心，至于陈风说的上市什么的想法，还希望陈风能够成熟一点，这个想法是真有点异想天开了。

陈风没有回葛胖子消息，哭过一场之后他已经释然了，就好像每个男人痛哭以后就会与过去一刀两断，并且做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全新决定一样，这次他打算拿着自己仅有的十万块钱独自做点小生意，他要让那群不讲信用的兄弟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异想天开。

他每天上网翻阅各式各样的网站，下午走街串巷到处寻找商机，这时候他发现自己手里的十万块钱就像是落进大海里的一滴无色无味的水，滴下去时就连涟漪都激荡不起来，哪里还会有什么用武之地，于是他开始一点一点降低了自己的目标。

人类的心理暗示力真的很神奇，当你心中极度渴望得到某样东西时，只要你精神足够集中，就一定会有奇迹出现。

正当陈风已经有些绝望时，他看到路边一家奶茶店门口贴着的一张A4纸上写着铺面转让的广告，他就像一只饿了三天的狮子看见一只落单的肥牛一般，毫不犹豫就冲了上去。

老板是个年轻人，告诉他转让费八万，店里的机器、原材料和技术都传给他，而且房租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到手就可以赚钱，这两天已经有好几个人咨询过了，如果他要想做就得赶快决定。

陈风心动了，虽然这样的一个奶茶店和他之前的想象大相径庭，但好歹也是自己当老板。

于是他只考虑了一个晚上就去交了定金，一方面是怕别人抢先盘下这个店，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他真的累了，没有什么梦想经得起生活的百般蹉跎，哪怕是在最经得起折腾的青春里。

交接程序一切都很顺利，他没想到做奶茶这么简单，而且一杯奶茶的利润有那么高，这让他更加开心，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

掌握了店里的所有程序同时与房东重新签订了租房合同之后，他付清了所有尾款，顺便又交了9个月房租，补齐了一年。

3

奶茶店正式开业了，就像是开了很久的一家老店一样，没有花篮，没有横幅，没有开业酬宾的活动，一切都如他接手前一模一样，唯一有的一点变化就是他买了几盆花花草草放在吧台，而只有看到这几盆植物时他才真实的觉得这是他的店。他上学时看过很多德鲁克，稻盛和夫的书，自信有不少管理学的经验，但真正有了自己的一家奶茶店时，他才发现原来书本上的知识仅仅是可以让他有点吹牛的资本而已，真正遇到事情，还得靠日积月累的经验。

他特别积极，每天七点半就开门营业，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时间除了睡觉就在店里，但是顾客并不像上班似的准时准点来他这里消费。

虽然一杯奶茶利润可观，但前提是要卖到足够的量才能达到收支平衡。

这天又下雨了，似乎夏天的雨水都比他卖出的奶茶多，他坐在吧台无精打采算着第一个月的收入，果然让他很失望，纯利润一共只有两千多块钱，而他上班时一个月的工资是八千多，劳动加倍了，收入反而减少了，而且现在是一丁点儿的自由都没了。

他开始怀念上班的日子，怀念公司楼下的小面馆，怀念在公司偶尔还能看见的那几个他喜欢类型的女生。

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呢？就是长长的头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女生，不就是现在正走向他奶茶店的那个女生吗？

“我要一杯招牌珍珠奶茶，热的，谢谢。”女孩儿讲的普通话。

“好的，现在喝还是带走。”陈风熟练的回答，他真希望这个女生可以坐在他的吧台喝了这杯奶茶再走。

“带走，谢谢。”

“听你口音是北方人吧？”

“我是青岛人。”女孩儿回答，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你的奶茶请拿好。”

“谢谢。”女孩儿给了陈风一个微笑。

陈风很想说这杯奶茶我请你喝，但最终还是收了钱。

4

从那天起陈风感觉自己的灵魂里好像丢了某样东西，总是魂不守舍，不停抬头四处张望，充满期待，又满是遗憾。

一天、两天，一星期、两星期，时间最奇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淡化人类的任何感受，仇恨或者思念，都像潺潺的溪水似的一点点溜走。

但是那种模模糊糊的思念留在心里以后，其他任何人就都成了过客，心里总是腾不出再多余的地方给别人了。

女孩儿再也没出现过，陈风的奶茶店也一直不温不火，陈风29岁了，没了轻狂的勇气，开始喜欢听曾经父母喜欢的歌，买奶茶的一些小姑娘都叫他叔叔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青春去了哪里，然而这实实在在就是青春。

当你明白原来这就是青春，青春已在一次又一次跌跌撞撞中渐行渐远。

他用A4纸打印了铺面转让四个字，贴在自己店门口，和一年前他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吧台的几株花花草草早就没了，一切就像没变过，只是时间再也回不去了。

前来咨询铺面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和他当初一样并没有讨价还价，他又按照去年的程序走了一遍。

转让出奶茶店的那个下午，他在手机上买了一张去青岛的高铁票，他想去看看，那座有海的城市。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