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公路上的垭口（节选）

冯 琳

1、心中不再弯曲，内心已是圆满

招展的经幡，是你的飘带，一头连着汉地山水，一头系着藏家经文。

巍峨的白塔是你的眼睛，站在海拔4298米的屋顶，目送你挥毫成九曲十八弯的河流，汇入苍茫云海。

我是山上的一朵野花，在你荡气回肠的组章中，是最优雅的抒情。

我是山上的一块岩石，在你曲折多舛的命运中，硬化为你身体里的骨头，为你导航。

我是你发髻上一朵最美的雪花，晶莹的泪滴在你的发冠上把“康巴第一关”五个大字，写得铿锵有力。

在你的九曲十八弯里行走，就像母亲正在织的毛衣，从打第一个结开始，不停地穿针引线，线条就像钟摆，在手里来回走动。走过一个塆，又是一个塆。这弯弯曲曲的魔幻编织，这曲曲折折的人生苦旅！

九曲十八弯，就像古树上的老藤，沿着你孤傲的筋骨，不断地攀爬，不断地延伸，直到一脚踩到新都桥的腰肢。

折多山，你在垭口上咏叹，为大渡河、雅砻江的性情，为新都桥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儿。

你在垭口上开怀，为左手汉族的阳光，为右手藏族的蓝天。然后，左手拉着右手，在凛冽的风中，你把自己站成了一个慈爱的母亲。

心中不再弯曲，内心已是圆满。

2、众山在你的舞台上雅集

我是徒步走向你的。

我是喘着粗气走向你的。

空空地，走向你，就像荷花从淤泥走向圣洁。

虔诚地，走近你，一如飞鸟对天空的热爱。

高尔寺山，你有宽厚的臂膀，把雅拉神山、折多山、贡嘎神山，统统揽入怀中，为它们打坐，为它们祈福。

你有宽阔的胸怀，把身后的新都桥和前方的雅江，安排在你的舞台上雅集，新都桥带来一曲处处好风光的琴瑟合鸣，雅江来一首《过雅江西行》的诗歌朗诵。

哦，这好山好水好风光的人间盛宴，这慈悲为怀心系苍生的藏族神父！

3、卡子拉山，离我太近又太远

这里是山吗？这里分明是青青的牧场。

野花转过身来，在草原上低吟，交换着各自的语言。

羊群在草原的胸膛上行走，把自己走成了绿色的心情。

云彩在绸缎上搓揉，织出了一道灿烂的霓裳。

这里海拔越来越高，身体越来越轻飘，头脑越来越清晰，心情越来越放松。就像被经幡牵着走，被天路托着走，被云海抬进深不可测的蔚蓝。

你离我太近又太远，近得可以听到你砰砰的心跳。远得离开你，又不停地想念。

4、拉乌山，吟诵川藏两地的情谊深深

回头是川，转身是山。

你是一颗百年古树，把开在巴塘的枝叶与扎在芒康大地上的根茎连在了一起。

你是一顶巨大的帐篷，内帐是一马平川的秀丽山水，外帐是粗犷豪迈的高原风光。

在你空气稀薄的阳台上，经幡飞舞，舞出藏族人民的热情豪迈。金沙江和澜沧江在你脚下欢腾而歌，吟诵着川藏两地的情谊深深。

5、觉巴山，爱情的海拔在你心底

你被金沙江、怒江、澜沧江的怒吼、狂嗥经久洗礼，变得稳重。

你被安久拉山、伯舒拉岭、拉乌山挤压、碰撞，变得温顺安静。

三江和众山相互摩擦出爱情的火花，点缀川藏线上最刺激最惊险的圣宫。

山下，是爱情擦出火花前被切割、打散、飞溅的原始峡谷。

山上，是被爱情滋润后形成的3940米的海拔。

爱情的海拔不是最高，高度渐渐在心里长成一粒坚硬的种子，开在你的绝壁，开在你的深谷。

6、东达山，我的心接受了你的抚摸与洗涤

雪，在你身体各部位练习大合唱，春夏秋冬，从未停歇。

偶尔有几滴眼泪，被织成了涓涓细流，从你的左心房进入主动脉，流向你的右心室。

零星的牧草和你打招呼，在你一层层的雪白上，蔓延再蔓延，向上再向上，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它们是神性的草，是你生命的绿。

翻越你，我的身体经受了高海拔的检阅，我的心接受了你的抚摸与洗涤。

7、九十九道荡气回肠

来吧，到业拉山来，我们在山上看怒江的坏脾气，听怒江咆哮。然后，做一片祥云，风平浪静地从江上飘走。

来吧，到业拉山来，来看看士兵、筑路工人怎样把身体贴在稀薄的空气上，行走。

我们在垭口俯视像黄河亲吻唐克一样，怎样在天路上腾云驾雾地飞翔。

从山上的草木稀疏，到山下的绿草青葱，你眼里的镜头随着山脉的走向不停转换。

这种转换，需要你经历99回直角转弯，99道荡气回肠的章节，无数次的心脏快速跳动，才能抵达。

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弯弯拐拐，山下绿油油的田野，为你鲜花盛开。村口的一片桃林，为你结出硕果。

稍作调整，澎湃的怒江，把你领进悬崖峭壁的峡谷深处。

8、安久拉山，只容纳气息相投的人

你是一个端庄的女子，静卧在大山之中。难怪，怒江开始远离你，雅鲁藏布江开始接纳你。

一路走来的那些壁立千仞的垭口，就是一部武侠小说，情节跌宕起伏，内容光怪陆离。而你，更像一首抒情散文诗，仪态大方又芬芳四溢，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所以，你的气质很容易被相邻的然乌湖所欣赏，那蓝宝石一样的女子，不急不躁，翩翩向你走来。

你宁静的王国，只容纳气息相投的人。

9、人世间，还有哪一条路，能把心牢牢绊住？

从折多山一路走来，经历了长途跋涉与无数个高海拔的垭口，走到你的脚下，已经激动万分，泪流满面。

风一样的少年，骑行到你的脚下，终于松了口气。

一步一叩首的佛教信徒，匍匐在你面前，向辽阔的神仙抛洒久别的心意。

大雪在米拉山口纺织哈达，抑扬顿挫地挂在你的肩上。

人间的爱恨情仇在你胸膛融化为云淡风轻的过往。

进藏的路，越走越宽阔；进藏的人，越来越友善；进藏的心，越来越洁净敞亮。

这一刻，头顶的蔚蓝牵着白云从荒原走向绿地；

雅鲁藏布江从湍急走向平静；

山上的冷杉咫尺望到天涯；

我和你的情感，从曲曲折折的山路朝着静水深流淌去；

苍茫无涯的风光；

浪花飞溅、泥石流轰鸣的险途；

翻山越岭的高原驿站；

汉藏融合的一条脐带；

用鲜血与汗水铺就的318川藏公路……

大地上，还有哪一条路，有你这样荡气回肠？

人世间，还有哪一条路，能把心牢牢绊住？

（2012年---2016年期间，6次318川藏线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