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在那些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过年,对小孩子来说,简直就是物质享受的天堂。
尤其是对于穿新衣的印象,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我从小在舅家长大,平时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舅舅姨姨穿小了的旧衣服。每年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穿上一件新衣服。
临近过年的时候,在外地工作的妈妈回来休假了,她会到供销社扯些花布,让裁缝给我做一件新罩衫,这便是过年的新衣服了。所谓罩衫,就是在棉袄外面罩着的一件布衫,有时是碎花的,有时是纯色的,总之都会带着鲜亮的色彩,绽放着不一样的光芒。
那时候,棉袄往往是黑色的,里面絮着旧棉花。无论大人孩子,冬天时,一件棉袄、一条棉裤,便是过冬的全部装备了。
我的棉袄棉裤往往是穿小舅或小姨穿小了的,旧且不说,棉花也渐渐失去了暖度,冬天时手脚冻僵失去知觉是常事,有时候也会生出冻疮,外婆就会在每天晚上用茄子杆煎了水给我泡手脚,据说可以治疗冻疮。其实有没有作用并不知道,反正再严重的冻疮,在来年春天时,都会慢慢变得很痒,然后渐渐愈合。我的手脚,在冬天和其他季节,简直就象冬虫夏草一般是完全不同的形态。
突然有一年,那已经是上了初中了,我惊喜的发现我不再生冻疮了。现在回想起来,是因为那一年,街上慢慢兴起了颜色鲜艳的滑雪服,里面是膨松的太空棉,样式好看不说,比起棉袄来,还是会保暖一些。于是,我有幸得到了一件滑雪服,可以把手缩在长长的袖子里,可以用一条围巾护住脖子。那年的冬天格外温暖,而我也就悄悄地远离了冻疮。
初中之后,母亲调回我生活的城市,把我从舅家接回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生活。偶尔,她会带着我去商场买新衣服,那于我简直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八十年代初,商场里已经有了各式各样时兴衣服。在我少女的心里,满是对新形象的憧憬。我很想穿着漂亮的衣服去上学,很想以新的形象出现在闺蜜或者喜欢的男生面前。可是,母亲是一个保守的人,她对于那些样式稍有些复杂的、颜色非常艳丽的、时尚而前卫的衣服,天生带着一种排斥与质疑,她是绝不允许我穿这种衣服的。在母亲眼里,一个女孩子,必须要安安静静淹没在人群里,才是最本份最安全的,保守与传统最保险,而时尚与前卫则是危险的,是带着一种浪荡气的。
于是,每次每次,我看上的衣服她不会给我买,她要给我买的衣服我总是觉得不好看而拒绝,母女俩各生一肚子气,最后折衷一件衣服,好赖彼此交个差。
我记得,我有个女同学,我忘记了她叫什么名字,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脸很方,略带一些地包天。她喜欢收集港星的贴画,对所有的港星如数家珍。在初中时,她的躯体已经出落的很成熟了,她的母亲很开明,给她买了商场里最漂亮的连衣裙。有一天下午,她穿着新衣服来找我玩,那是一件露肩收腰下摆略收的裙子,前胸有几颗扣子,淡淡的绿色,说不出的清新优雅。我非常羡慕她,那一下午我只顾欣赏她,而忘记了我们说的所有的话。
所以,在我的少女时期,我从来没有穿过什么样式时兴的衣服,我努力压抑着少女内心里天然的对美的渴念,闪躲在对个性的追求和对共性的妥协中,别别扭扭地长大了。个性中的胆小与怯懦,也就由此种下了根由。这一点,母亲是绝对想不到的,她对我个性的压制,会换来日后我真正踏入社会后,多少次对自我的重新撕裂重组,多少次对性格的突破与重塑,最终使内敛与张扬在灵魂中此消彼长,再无宁日。
如今,人到中年的我,回想起少女时光,竟想不起有没有过亮丽的刹那,有没有哪一刻有过自信的闪光。拉开我如今的衣柜,虽然满满都是四季衣服,但那也都是随波逐流、中规中矩的样式,我竟从未有过独特的品味,也竟从未因为衣着美丽而成为人群注目的中心。哪怕后来的日子,潜心阅读、用心写作,希图做一个内心沉静闪耀内在光辉的女子,但也不得不承认,岁月中,总会有些成长中的遗憾。
总会有些遗憾,在岁月里,淡淡地让你回味不已,就象个记号,烙刻着你成长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