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郎:刘子固X李玉溪
这是一个发生在江南烟雨中,书生与书生之间相遇与离别的清浅故事。
在一段江南烟雨中,一辆迅疾而过的青毡马车,掠过衣袍濡染,湿发润眉的刘子固身边,在他的衣摆上落下几点墨痕,刘子固看着车尾的黑楠木雕花,怒意已蕴在眉宇,正要道出几句非礼之语。一个笑容清浅的娃娃脸书生擎着一支硕大的碧色荷叶在刘子固头顶,眸如莲花上游动的清露,“在下李玉溪,仁兄,不如共载,权当赔罪——”那是刘子固和李玉溪的初见。
一场烟雨随车行了小半月,抵达京城共入客栈时,他称称他“子固”,他唤他“阿玉”。一见如故,相逢恨晚。阿玉知道了子固家境贫寒,父亲早逝,自小唯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身负倾世之才,胸怀济世之愿,且有一位“指腹为婚”,却须等他金榜题名才肯下嫁的素未谋面的“阿秀”,状元于他,志在必得。子固亦明白了阿玉虽是商贾之子,衣食无忧,却因父母亡故,被两位兄长排挤出门,天涯羁旅,四海为家。殿考于他,不过是一场游历,成败随心。
李玉溪徜徉在物阜民丰,胜景繁华的京城,日弄羌管,夜泛菱歌,醉卧莲畔,醒赏烟霞。刘子固闭门千骑箫鼓,烟柳画桥,喧市珠绮,淡眼清眸,唯伴书茶。
李玉溪道他的好山好水,刘子固论他的佳章佳画。
良辰美景,书情画意,共赏同心,视若知己。
客栈内一场大火,玉溪救了子固的性命,财物尽失,碳颜垢面的两人,来到普度寺投宿。
子固工笔他的佛祖菩萨,摹他的莲华法华。阿玉写意他的芳草美人,诗他的万水千山。最后都被卷入轴内,换做如石子般的碎银。
“天生无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玉溪抛掷着一枚银石,行走在入寺的山径中,步履轻快,笑逐颜开。
“恩,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刘子固望着一身白衣的李玉溪,沉稳拾级。
“那是自然——”李玉溪在前面跑跳玩乐的得意。忽一转头,“你才是兔子呢!”
银石带着羞怒之意掷来,堪堪被刘子固接握在掌心。“阿玉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行了吧?”
阿玉得色不减,展颜步入云深。
刘子固从未想过有一天,李玉溪会无声的离开,如一缕云烟,缥缈而去,无迹可寻。
若他不归,那定是出事了。
临考前两日夜,刘子固心绪不宁的在重别山找寻李玉溪,终在最后一夜将人于山谷底寻到,他背着李玉溪一间一间敲响午夜深闭医馆的门扉,三岁开蒙,他为他错过了一场准备了十五年的恩科。
阿玉歉然的抓住子固的手。“对不起——”
子固笑着摸着阿玉的头“恩科可再等三年,阿玉却只有一个”
李玉溪后来才知道,阿秀的父亲因他名落孙山而解除了两家的婚约,母亲为此深受打击而一病不起。
三个月后,刘子固收到家书:慈母病故,悼亡速归。
李玉溪记得那个宠辱不惊,沉稳如山刘子固喝的酩酊大醉,在他怀中,哭的痛断肝肠,宛若孩童。
月圆之夜,临行之前,刘子固掌心托住那颗在山路中阿玉掷他的银石,玉溪近观,那银石已被他打磨的圆润如卵,上刻为“溪”,下刻为“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还是问出了口:“问嫦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
李玉溪眼中星辰似海,接过银石,紧握在手心“海角天涯,夕夕年年,愿逐月华流照君”。
等我,三年必归,归必与君同白首——
你不来,我不走,愿子固勿忘今日之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纵然,有人一生痴情,有人注定薄幸。
三年后,李玉溪等在普度寺西厢里,月圆人缺。
又三年,李玉溪守在重别山脚,月如旧,人空瘦。
第九年,李玉溪高中状元,名动天下,才惊圣颜。御笔赐婚驸马,新科状元叩拜辞谢。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玉溪已得一人心,他许我白首不相离。臣考取功名也是因为他,玉溪不慕富贵,不想为官,只望能找到他。
皇帝感慨他耿直中正,情深似海。封他为巡按使,赐尚方宝剑,让他巡按天下风俗,黜陟百官,匡正国法。还可顺便云游天下,寻访意中人。
李玉溪到了刘子固的故乡,可是同乡却言他早在丁忧期满的六年前,就已离乡奔赴京城。
他去了京城,可是却并未到达。六年了,万万种可能最后都在惶惑的李玉溪心里落定成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同穴。
他顺着刘子固家乡至京城路途的城镇村庄,一面明察民风,暗访吏治,一面探寻刘子固的踪迹。
一年后,独行在一处不知名的村巷,他仿若看到了那个频频如梦的陌生而熟悉的身影,那人背对他,他看不分明,忽而那人转身,荷锄而归的农者打扮的刘子固赫然就在他面前,可他却不看他,他只是熟稔的和村庄的人寒暄,举手投足间全是闲适、恬淡。
李玉溪看他进入一户农家,转身将那风中不停漂落的梨花全部都关在了门外。
李玉溪坐在离那户人家不远处的一间茶寮里,听卖茶老丈讲那刚刚农作回家的“阿落”的故事:阿落六年前被村里出门采药的阿秀父女自悬崖下救起,阿落重伤高烧不退,后来终于醒转,却再不复任何记忆。因他在落崖下被救起,所以村里人便叫他“阿落”。后来阿落因为感恩,就娶了阿秀为妻——
可他为什么会坠崖呢?
是因为日夜兼程,只为了早一点见到自己。
春风将烟雨不断的吹进李玉溪的眼里,他向老者要了一枚青梅,放入滚烫的茶水中,就那样一口灌下,身上的寒风冷雨,料峭寒意,终于有了出口,泪大颗的落下,也有了借口,“老丈,你的青梅真是酸啊——”
“客观,可不能这么喝茶——”老丈被他吓到,都忘了要茶钱。
披着满身烟雨和一衣梨花李玉溪扣响那斑驳的青铜门环。
“你是?”打开门的“阿落”满眼疑惑的望着他。
“我——”李玉溪有万语千言哽在喉间,刚欲开口便被“谁啊——”的女声打断。
“我只想借把雨伞——”,烟雨中李玉溪凝望着刘子固左手上当年为雕刻那枚银石而被刻刀留下的十字伤痕。
“啊,那你等一下——”刘子固的笑颜一如往昔般温暖。
在他转身的同时,李玉溪同样向相反的方向转身。
子固,阿玉只要你活着,无忧无虑的活着——便好——
哪怕,你早已忘了——经年与约定——
从此,你不是子固,只是阿落。
而子固永远在阿玉心里,谁也夺不去。
“老板,茶钱——”李玉溪将那枚刻有“固”“溪”的银石放在被烟雨打湿的石桌上——
“哎?人呢?”拿着青色纸伞追出门的阿落不住地张望着巷口四周,在左侧小路的转弯处终寻得那个淡紫色背影。
阿落拿着伞追了奔了很远,不知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一定要把伞借给那人,明明是第一次见,他的容颜就那样明晰的印在自己的眼前,明明不认识,可是一想到他——,阿落追寻的身影已在烟雨中消失不见,怅然若失的他心口如针刺般的疼了一下,眼前晃过一些影像,头好像要炸开似的疼“阿玉——”
一路追随他而来的妻子身阿秀,温柔的将他扶住“阿落你的病是不是又犯了,咱们回家吧”阿落默然的点头。
随行的侍从,马上以伞遮住被雨淋透李玉溪,烟雨渐行渐止,他们在幽深的竹林拾级而上,身旁擦过一群嬉闹着的浣纱归来少女。
大人,您在笑什么?
烟雨初霁,十年梦醒……
竹青,你可有心悦之人?
没,没有。那大人——
有的——
那大人是如何——
我心悦他,所以要为他兼济天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