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末,这十多年韦世豪外出务工忙活了很久。说实话,从农村到他乡工作,一没文化,二没学历,也只能干些体力活,还得受人白眼。每一个背井离乡的人,都是在家里找不到一条活路,农村人管外出找工作叫做“活路”。在外即便是再辛苦都不怕,或许是农村人耐得住性子,从小就吃苦惯了,这苦日子过多了,似乎就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
当初韦世豪跟着大表哥出来,跟爸妈说一定多攒钱回家。他都成了大龄青年了,28岁的他看着其他人结婚生子,从今往后便多了一个陪伴左右的人,他一边羡慕,一边感叹自身的条件不允许。父母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而韦世豪是家里长子。从小他就是一个别人眼里的乖孩子,主动帮父母分担家务,弟弟和妹妹们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而他则是去山上放牛。每当看到弟弟和妹妹们回家,他便询问他们学校到底长啥样子,眼睛里都闪烁着光芒。
最让韦世豪遗憾的一件事情,这事成一个圪塔放在他心里,每每想到觉得亏欠弟弟。那年韦世豪十三岁,弟弟韦世杰九岁,二人去山上砍柴,夏天的清晨还是比较凉爽的,六点钟左右就出发。韦世豪背着柴刀,肩上扛着扁担,弟弟跟随其后,他手里拿着一把厚镰刀,哼起了孩子们最喜欢的儿歌,弟弟说是其他小伙伴们教的。这一路上山涧里鸟儿也出来觅食,发出来音符敲打般的声音,总之,让他们多了些热闹,少些恐惧感。
韦世豪走在前面,他扭过头说:“阿杰,我们以后也会像爸一样只会耕田种庄稼吗?”
韦世杰没把哥哥的话当一回事,用手挖着鼻孔说:“咱爸就是农民,我们也是呀!”
二人沉默了下来,世豪没说一句话了,接着阿杰说:“哥,长大了,你想干啥?上星期我们老师问我们的,我的回答是多种稻谷,让咱家能够吃饱饭。”
世豪上前几步说摸了摸阿杰的脑袋,他抬了一下头望着天空说:“我啊,我想出远门,至少不想待在家里。”
去山上的路弯弯曲曲,需要绕着山谷几圈。之前,韦世豪来放牛时就经常看到蛇,还提醒弟弟注意一下脚下,让阿杰不要跑去阴森的地方。世豪顾着爬上树去砍干柴,听到阿杰的声音,他立马把柴刀一刀砍在树上,立马下树去看看。
“阿杰,怎么了?你哭啥?”
阿杰在那堆茂盛的草边上抱着腿哭,抽泣地说:“有一条花蛇咬了我一口,它跑了。”
这件事一直都伴着岁月里的他,他认为是自己照顾弟弟不周才导致的。之前回家过年,他不想回去了,觉得一副狼狈的样子,没脸面见爸妈和弟弟,索性就说不会去过年了。他一个人在出租房里哭,好像一个逃避现实的小丑,独自卷缩在屋子里。连大年三十他就吃三盒泡面,买来几斤白酒被满上,他一杯接着一杯把自己罐醉,直到最后趴在桌子上。
他一幅醉醺醺的模样,嘴里嘀咕着说:“爹娘,儿子想你们了。我没脸回家……”
阿杰打电话过来了,在电话里哭着稀里哗啦地说:“哥,这么多年了,你有啥不开心的就说出来。你要是觉得咱爸妈给你丢人了,不想回家,那好,你就让爸妈一辈子別看到你,要是你敢动一点想念的念头,你就是孙子。”
这电话这头阿杰挠着头,眼睛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溅在他的手臂上。他紧咬嘴唇说:“爸妈还好吧?”
阿杰的情绪还是没平复下来,大声说:“咱爸妈不要你管。他们在家里说是给你筹钱娶媳妇,都把家里的牛马给卖了。”
世豪顿时间哭得更厉害了,鼻涕都流到嘴边了,于是使劲吸鼻子说:“我的娘啊,他们这是干啥啊!”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不想回家,而阿杰气得直接把电话给挂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电话柄,愣住了,眼睛盯着电话望了很久,才把电话给挂了。
在外面他都是简单凑合吃喝,更本不会讲究的。表哥也时常来看望他,二人也会喝上几杯,一起唠唠家常。可是他还是惦记着家里的爸妈,不知道他们身体是否可好,接着酒劲,他坦露心声。表哥是一个工地上的人,世豪的工作就是他给介绍的。
表哥时常去泡酒吧,很少去工作,最近还和其他的小混混们待在一起,一起花天酒地的,没钱了,还来向世豪借钱。一来喝酒就提借钱的事儿,表哥说:“世豪,你那里还要钱吗?借我一点呗,最近手头紧。”
世豪二话没说就从箱子里掏出来一些钱给他,说要是不够的话,等发工资了就给他。不过最近他发现表哥借钱的次数频繁了,这一来二去的,他也没多余的钱借他。直到一天他跟着表哥去玩,表哥还叫上其他人,那群人好像就是小混混,脖子和手臂上都纹着纹身,他顿时看着挺傻眼的。他真是想不通表哥为什么跟这群人待在一起,甚至还称兄道弟的。
吃饭时,一个纹着青龙的小伙递给世豪一支烟,他说:“兄弟,来,抽支烟。”
世豪很是尴尬,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群人,而出于别人的好意他接下那支烟。他的烟瘾很大,一天得抽上两包。身边的其他人一个个抽起烟了,闻着那烟味儿,顿时间勾起烟瘾,弄得心痒痒。坐在椅子上的他不停地在心里犹豫,可他身上没带烟,他盯着手中的那支烟看了几秒。“嚓”一声后,他吸了那支烟。
回家后,他躺在床上一直都在惦记当时抽烟的感觉,总之,那支烟特别的不一样,给了不一样的感觉。从那以后,他便和表哥一起出去玩,同时,也有那群哥们,对于他们递给的烟,他没有了拒绝,而是直接放嘴里吸了起来。几次过后,世豪尝到了甜头,于是问起了表哥烟抽特别不一样的事情,表哥的解释是两句话一带而过,说是烟就是这个味道,不用有啥好奇的。
渐渐地,世豪迷上那群人给的烟。在夜里,他心里一阵闷得慌,总觉得呼吸不上来,好像有人掐着他的喉咙一样的。在床上使劲地瞪着被子,脚像是抽筋了一样,很明显看到静脉膨胀。在黑灯瞎火的角落里,世豪整个人卷缩起来,他难受得眼泪滚落,甚至口水从嘴角上滑落下来。这时的他意识到了,那群人给的烟不一般,表哥在欺骗他。
世豪慢慢地发现,他自己在发生着变化,就连体重也在日渐消瘦,平时大多数都吃不下饭。工地上一个人见世豪很久没去工作了,便来看望他。这一进门,整间屋子臭气熏天,地面上都是些啤酒瓶和摔碎的东西,桌子上的碗筷都没收拾,还有许多苍蝇在上面。只看到世豪四支瘫放在床上,穿着一条花裤衩和一件被汗水浸得黝黑的背心。
穿着一件黑色寸衫的工友说:“世豪啊,这几天怎么没去工地上了?是生病了吗?”
世豪眼光呆滞看向他,一句话都没说,用手示意他随意坐。接着将脚拖着那双布鞋朝去厕所走去,地面上有东西,他就一脚踢飞,门一关,撒尿声在厕所里响个不停,时间挺久了,看来他是憋无可憋了。
“我在屋里很乱,你别介意哈。最近还好吗?”
工友捏着鼻子说:“我真受不了了,太他妈的臭死了。唉,再怎么说,一个大男人出来工作连屋子都不会收拾,我都快窒息了。”
和工作吃饭后,他谈起了自身的事情,说是他怀疑他自己有那要人命的瘤子了,瞬间抱着头痛哭流涕。四个菜,他一口都没吃,一个劲儿地喝酒。工友大惊失色,立马从木凳子上站起来,他两手撑着桌子说:“什么?是那让人家破人亡的东西?兄弟啊,你怎么碰上那瘤子啊?”
世豪说:“我没脸回家了,要是让爸妈知道了,会让他们更加难过。希望他们当我死了吧。”
2008年10月13日,世豪接到阿杰打过来的电话,他很害怕接,那双满是颤抖的手,很是想扭头就走,不想伸手去接电话。第一次打过来他没有接,又再次打过来了,这次他接了。
世豪刚拿电话贴近耳边,电话那头说:“哥,今年回家过年吧。咱爸妈很想你,天天都在念叨你。对了,跟你说一声,我的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儿子。”
世豪笑了,两手握住电话说:“阿杰,你结婚了吗?这都有孩子了,是个当爸的人了。替我在爸妈身边多尽孝,是我给他们丢人了。”
阿杰语气和缓下来说:“爸生病了,天天喊你的名字。你过年就回来看看他吧。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有心结解了就好。我也知道你在外面谋生活够辛苦的,可再怎么说,钱挣得再多,可爸只有一个。”
那次谈话之后,他想通了好多东西,有时候越是执着,却一无所获。
他想家了,想那个心里一直都在逃避的山村,可越是逃避,心里越是揪起一场波澜。或许回家是最好的结果,外面再怎么精彩,始终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