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嘉早上起来拉开衣柜,努力想要思索下今天穿什么为妙,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衣服非黑即白。
这个评价其实她的朋友早就给过她了,偶尔她还会在心里稍稍争辩一下:这些衣服的细节都是不一样的,这一件的袖口比较大,那一件是斜肩的,那两件虽然都是一字领,但是一件微微露出锁骨,另一件却没有。
也就是说适合和自己喜欢的人约会的时候只可以穿前一件,而后一件留给普罗大众。
差真的很多。
她从衣柜里拎出那件不露锁骨的一字领黑色上衣,穿上,刷牙洗脸,抹上四位数的眼霜和面霜,腮红的范围比几年前要大上一整圈,却还是盖不过眼神中的疲惫。
快乐在现在似乎成了奢侈品。
尤其是在那个他又是四天没回自己任何消息的这一刻。
虽然她在上海最繁华的商圈那漂亮的店铺里向有钱的太太先生讲述品牌的历史,从架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下几十万的包包,心情却和当年刚从大学毕业踏进温哥华同一品牌店铺开始培训的欣喜千差万别。荣嘉自己也搞不清了。
荣嘉一踏进店里,店长徐韬就对她招招手,一句“早”也没有。
“我们昨天又被对面店告状了。”徐韬脸上还有太阳棕,他在欧洲度蜜月三周,刚回到上海。“为什么每次都让我那么不省心?我一不在店里就出各种花样?你是supervisor,你应该要担责,而不是总让我来给你们擦屁股。”
荣嘉早就练成了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爆发火山,随即又悲哀地冷了下来。
徐韬不在的这三周里面,她和对面店铺斗智斗勇,还抢下对面一个大客户,还为了关系和谐特地以自己的名义给对面店铺送去了奶茶。
这种惊心动魄在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上海男人嘴里就直接变成了“每次都不让我省心”,她只感到脚底发凉。
“对面怎么了?”
“你自己看。”徐韬把手机往荣嘉鼻子底下一塞。
“这是客人和对面店销售的聊天记录,把我们给的折扣统统给兜了个底,现在对面店告我们违规操作,给了不应该给的折扣。我们大区经理刚刚上任,谁都不知道什么路数,就给我惹这样的事。”
“有些客人喜欢在两家店之间搞些花样,好拿最低价格和赠品,我们也很难做。David只是想留住这个客户。”
“那你为什么不马上和大老板申请折扣?”
“我是准备申请,但是客户很明确和David说,她前一分钟已经在对面店交了定金。”
“有证据吗?规定上是不能收取定金的。”
“没有...”荣嘉顿了一下,徐韬的顾虑她一下子明白了。“客户是电话里和David说的。”
“所以生意最后是对面店铺做了,还来反咬我们一口…”徐韬眼神里满是冷漠。
“我们什么时候要谈一谈。你先去吧。公司可能要大改革。”
荣嘉进到店铺里面的小办公室放下包,非常想去楼下抽根烟。她是在加拿大学会抽烟的,但讽刺的是在加拿大的时候她几乎不抽,回国上班以后倒是一天必须呼一根雷打不动。气顺了,事情似乎容易一些。
她想赚很多钱,这样就可以住进一万六的仓库风公寓,楼下有24小时的健身房,窝在沙发上看很大的电视,而且直接能收的到HBO,凌晨放音乐也不用在乎室友的脸色,如果他想一起回来过夜,也没有问题。
为什么以前在加拿大的时候,赚的没现在多,房租1200刀,剩下的一半月月光,但是却觉得有滋有味,从来没有紧迫感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上海,总希望自己赚的能更多一些,好弥补一些缺失的安全感。
自己总是在不断修炼工作上的经验值,好快速升级。身边人跳槽的频率越快,工资越翻番,人的自信就更快速地被削薄了。那种刀削断竹子然后刀柄还弹在身上的疼痛,差不多就是自信一级级被削弱的感觉。
所以很多事,只能忍。 忍过去就好了,就像很多年前在大学的时候减肥,饿着肚子入睡,忍过这一阵睡着了就好,现在不也已经习惯睡前那种薄薄的饥饿感了么。
“我也不晓得你到底在忍些什么东西。”妮娜绝对不是那种会在工作中忍气吞声的女孩子,尽管我们从上一个故事里已经感受到了她在朋友(尤其是已经结婚有娃的朋友)面前是个任凭别人欺负也脑子慢半拍的人。
但在工作上,她是坚决做到“有气必出,有仇必报,让所有仇恨的种子在生根发芽前就一把火烧光”的类型。“你这个老板自己去休假三周,连个屁都不管,还好意思来说你?是我我肯定会天天不给他清静,越洋电话也要打过去哭诉这个店有多难管。”
“没那么简单啊。”荣嘉放下手里的串串,这家葡萄酒吧边上就是一家成都小吃点,燃面做的特别地道好吃。
“在中国的当代职场,就是会叫的孩子有奶吃。你连叫都不叫,谁来管你死活?”妮娜认真起来。“我们公司有一个部门经理,能力绝对是不够,但是天天坐班坐到十点半,每周一例行和她老外老板红着眼圈谈自己多辛苦,后来她老板都回国了,她还留着,现在又升了一级做高级经理了。”
“心累。”荣嘉似乎也没有在听妮娜在说些什么。“真想找个人嫁了,回去生个娃。”
“对头了。”妮娜拍她的肩膀。“快点忘了你那个哥吧,没戏的。好好交往一个男生,你都四年没有恋爱了。你和他真的准备这样莫名其妙到退休啊?都快两年了,我最长的恋爱都只有18个月。”
“可是越是认识新的男生,越是觉得他们不正常…”荣嘉喃喃自语。
到底是喜欢他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他会带着她去吃隐秘在城市角落的餐厅,而且刷刷地就把菜点好?
可能是因为他们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他会很认真地拉起他的手?
可能是因为她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他说知道,然后摸摸她的头,不再多话。
这个不多话的男人喜欢猫咪,荣嘉现在也会不自觉地和妮娜分享猫仔的图片了。“看这个猫子,超可爱。”她会用很少女的口吻说。
“不要搞下去了,浪费时间。本来就是游戏一场,放下了再找新的,你就是太认真了。”妮娜的手机在振动。“喂,对啊,我们在老地方啊。你要来现在来,我们一会儿走了也说不定的。”
小西也是刚度过了非常不美好的一天。
“怎么样?这周又见了几个?”半小时以后,妮娜还没等小西坐下就嗓门拉开着问。
小西倒也不生气,也看不出他有多么失落。
“微信上加的妹子都要记不清谁是谁了,不过反正基本上都是见了一面就拒绝我了。大概是嫌弃我赚的少吧,又不稳定。今天去见的那个,特地去苏州的…”
“你跑去苏州见妹子啊?也是拼啊。”
“对啊,不过人家直接拒绝我了,说不喜欢我的头发。就感觉年底也找不到女朋友了。”
“唉,其实我也是。最近约会碰到的人,都是有点不正常的。我18岁的朋友都说觉得我运气差,怎么碰到的人都奇奇怪怪的。”妮娜叹口气。
“你那个法国哥不是蛮正常的么?”
“哪里正常了?和我说做男女朋友然后就不联系我了,叫正常啊?”
“正常啊,降级恋爱呀。”
“我看你要么也是不正常。” “降级恋爱…”一直没有说话的荣嘉突然像惊醒一般,喃喃重复着这个词。
“降级恋爱么,就是不是很喜欢你,不是很爱你,但是有点热情,这样…”
“那我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谈呢?奇怪的来。”妮娜故意摆出一副任性的样子。
“那正常的人很少的呀。”
“我就不能找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在一起吗?”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但是大家都沉默了。
“你觉得降级恋爱是正常的,我觉得真的很难理解。”妮娜忍不住。
“为什么要降级啦,他又不是什么真的天菜级别的人物,我干嘛要屈尊?”
“我觉得很正常的。”小西还是不肯松口。
“所以我说你也是脑子坏掉了。”
“如果男女双方都觉得彼此不错但也没大爱,在一起就在一起了。激情的程度不同而已,若非要找一个和自己很来电的才谈朋友,这哪里找得到。所以我现在要求很低,差不多觉得不错我觉得都可以先谈起来。大不了不好再分。”
妮娜歪头看着荣嘉寻求帮助。
“世界上有很多人还是不愿意妥协,不愿意将就的。”荣嘉若有所思。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当时心里想到的是那天晚上她问他为什么快四十岁都不结婚的时候,他停顿了几秒,说出了“不愿意将就”几个字。
荣嘉是真心相信这个理由的。
“你和你那个异地的,我觉得也是降级恋爱呀。”小西突然就下了论断。
“你又不要求他给你名分,也不会追着他要给你他的行踪,他不联系你的时候,你也无能为力,除了等待也做不了什么。”
不,要,刺,激,她。
妮娜在背后用夸张的口型没有声音地说。
“没关系。”荣嘉转过头去对妮娜说。“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就是个升级工作,降级恋爱的人。”
“也不要那么悲观嘛。”
“现在可能已经到了某个程度,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屏口气。我总相信,也许我们在一起以后,他会爱上我而我不会像现在一样那么喜欢他了。”
妮娜的电话又响了,她站起身来走到外面。 大概是两年前吧,她就决定封锁心门,以游戏的态度来面对感情。 只是最近她突然变得想结婚组建家庭了,理由不明。
“喂。”
“嘿。”
“你老婆睡了?”
“嗯,楼下抽支烟就上去。想听听你的声音。”
呵呵,谁又说妮娜的恋爱,不是一种降级恋爱呢。 只是对于她来说,这种降级根本不是痛苦,反而是一种适时的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