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很长时间雨,傍晚,天远了许多,云不再咄咄逼人,雨停了。梦里,有向往已久的湖,我决意去走走。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路灯,四周黑的不能再黑,冷不丁有鱼窜出水面,又重重地砸在水面,混浊的水声在山谷荡漾,不远处,夜钓发光的站浮在水里晃荡。水边,不远的楼上,亮着灯,有婴儿在哭泣,时远时近,最终,淹没在大嘴蛤蟆和小嘴蛤蟆腥味十足的饱嗝里。
其实,在我踱步,沿着湖沿,穿过黢黑的两山之间,当一阵似曾相识的蛙声如千军万马般,扑面而来时,我的内心,已被彻底震撼。
喜欢,这种来自大自然的,原始的热闹,如此盛大的蛙声已几十年未闻喽。今夜,梦回童年,又一次听取蛙声一片。
四十年前,我小学五年级,放学回家,我的任务是把关在“鸭围”里“嘎溜嘎啦”叫的20来只鹅赶到水草丰满的地方,傍晚,再把这些吃的“素呆”囊肿的鹅,饮一遍水,蹒跚歪歪地赶回家。
天擦黑,大蜻蜓已经巴到屋前竹林边灌木的枝叶上了,萤火虫屁股好像有开关,一闪一闪地在低空亮起来,大蝙蝠如战斗机在门口的场地上空左一圈右一圈地俯冲。门口小沟里,“大黄狗”(黄色的大蛤蟆,俗称“田鸡”,牙齿锋利,吃青蛙的)浑厚的声音便不紧不慢“孤儿,孤儿”地响起来。
这个时候,田里劳作的父母亲基本已忙完农活,父亲将田埂上晒干的草捆起来挑回家,再用麻绳剎(绑结实)紧,等着第二天逢集去卖,母亲则返回来将一大锅稀饭煮上,再挑一担粪桶上菜园浇菜整理菜畦。
天渐渐黑了,牛吃饱已栓在牛桩上,熏蚊子的草已放在牛屁股一米处点燃,烟气弥漫至整个场地。
哥哥姐姐们早已用稻折,把晒在场地的谷子收起来。蚊子起窝的时候,凉床巴,小桌子,板凳已搬到门外,晒干的衣服收回来了,放在凉床巴上,消消暑气,分类叠好。猪已喂好,鸡鸭鹅已上笼,粥已“哒过”,盛在缸筒锅,端到凉床巴凉起来,从后院酱台大酱钵子里掏的酱豇豆已批溜挂弦地盘在盘子里,大大小小的一叠蒲扇放在凉床巴上。
天完全黑了,“大黄狗”不紧不慢,声音越来越响,小塘里,大青蛙时不时也嘎嘎嘎叫一阵。
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挑着空粪桶,篮子里装满第二天中午一家人的菜品。父亲已坐在桌边,草帽放在地上,一边喝茶,一边拿着大澡手巾擦贴在额头的湿拉拉的头发,爷爷披着大澡手巾,坐在小板凳上抽烟。
母亲在粪堆上点燃一把草,把粪桶倒扣在上面,秌完粪桶,洗漱完毕,边喝水,边问鹅鸭上笼么,鸡蛋收了没,酱台晒的酱下午可搅了……
二姐把锅洞再加一把火,牛一锅的洗澡水已滋滋响起来,堂屋里的煤油灯亮了,灯芯挑的小,昏黄的灯晕,招惹了无数乱撞的飞虫。
这时候,藏在草丛中的无数个小土蛤蟆列队似的,一排排叫起来,声浪此起彼伏,与“大黄狗”和大青蛙的声音无缝对接,高低不平,抑扬顿挫。
在大自然盛大的交响乐伴奏中,我们的晚餐开始了。
吃完,大人们除了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天,重要的议题是规划着第二天的活。二姐、四姐刷锅,我负责拿蒲扇在后面给她们有一扇无一扇地扇风“打蚊子”,有时候还断定某个蚊子就贴在小腿上正在咬,蒲扇重重地打下去,“啪”的一声,“你可能慢一点,没打到蚊子,人打死了!”于是我怯怯地收手,又恢复扇风。
那时候,没有电,一家人在天籁回音的交响中,挤在凉床巴上乘凉,凉透了便回屋睡了,深夜,蛙声小了许多,我常裹着被单,躺在落有露水的凉床巴上,远处岗头上时不时有蹦着蹦着就烧完了的“鬼火”,落单的鸟在长空偶尔凄惨地叫一嗓子,父亲和母亲还没睡,摇着蒲扇,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永远干不完的家务事。
几十年,斗转星移……
此刻,我裹着空调被,一个人躺在屋子里,蛙声从湖的四面八方围过来,围过来,全部攒聚在我的窗前,我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是农民的儿子,时至今日,我仍喜欢那片菜花,那片麦浪,那片稻田,更喜欢无垠的旷野里经久不息的蛙声……
梦虚幻,淡妆浓抹,尘香随处堪浣。千湖倒影空明境,心与白云俱远,蛙声起,寒潮寂寂钱塘岸。
行经处,繁华梦短,不如青春作伴。萍蓬踪迹何处寻,他乡湖山好,蛙声散,归思辘轳千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