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最近记性变差,把好些事都给忘了。
比如现在,全家人被困在这个镇上,不能够离开。始终想不起的是,这个镇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为什么一定要困住它的人民。这个镇子曾经是明朗的,现在却被低气压笼罩。
其实家里人并不常离开镇子,如同大多数人一样,也许会在这一方水土终此一生。而一旦离开成了一件被禁止的事,人们便开始向往远方。
母亲写出了全套的出逃计划。
很长,有好几页纸,并且心思缜密,井井有条。在家务以外的事情上,母亲极少展现出这样的条理。
舅舅登门拜访,为的是共商出逃计策。
交谈中一度出现分歧,舅舅所提出的愚蠢建议令本就沉闷的空气更添几分烦躁,越听越是怒火中烧,竟然忍不住对舅舅破口大骂,用了异常尖刻的话语。
要是平时,一定会被父母指责,可今天他们没说什么。时空仿佛就这么凝固了十几秒,舅舅低着头不说话,大抵是自觉确实没帮上什么忙,就默默上了楼。
楼上是客房,有客来都会住在楼上。
母亲赶紧跟上楼打扫,很快又下来了,她说“唉,你舅舅把他自己的头砍下来了。”
母亲说这个的时候,脸上不是哀伤,而是一种嫌麻烦的表情,好像舅舅只是把房间弄脏了,她又得打扫而已。
还愣着神,母亲又接着说:“这下楼上有两个尸体了。唉。”
这一次是有些哀伤的。
怀疑母亲是在开玩笑,或是在玩某种叫做“几秒钟之内使人震惊得不知所以”的游戏。
然后母亲去做饭了。
此时外婆来了,母亲突然有一点点慌,把舅舅的头装到了袋子里。
虽然脑子里发生着大爆炸,也只能努力保持冷静。从母亲手里接过袋子,准备骑车出门,把头拿去很远的地方扔掉。
母亲想起厨房里有蒸熟的芋头,便端上来给外婆吃。家里的芋头有人头那么大,这样袋子里装着的也会被认为是芋头。
推车出门的时候,手脚都有些抖。把头放在车篮子里就要离开,又发觉天有些凉,赶紧回屋穿衣服。再次出门,发现外婆就在自行车旁边,深深佝偻着,脸上挂着泪,双手还一边不停地摸索,想要找到什么。
她有一双只会流泪的眼窝——老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用枯木般哀伤的语气说着“等、等等……你要去哪?”
抛下一句和朋友约好了,就骑上车走了。
必须马上离开,因为车篮子里的头似乎扭动了一下。
迎着细小的风沙,在镇上奋力地骑着,心里满是荒凉和恐惧。
骑了很久,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用手机把这件事告诉了好朋友。
可是发送之后又很后悔。如果她死了,警方查看她的聊天记录,不就看到了吗?
而她为什么会死呢?不知道。
但现在无比后悔把这件事告诉她,可是后悔已经没用了,必须把她灭口。
杀掉她,把她的头砍下来。很快的。
这么想着,盯着手机上她的灰色头像,过了好一阵子,又想起来,她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么……
天啊,都忘了。脑子真是坏了。
空白,一片空白。
眼前有闪光,有刺破黑暗的白天。
晃神了很久,突然回过神来,自己依然在骑车,骑了很远,马上就出镇了。对父母谎称是赴约,出门已经有这么长时间了。就算出镇也不知道该把头扔在哪里,扔到垃圾堆可能会被环卫工人发现,下水道也不行,报纸上报道过镇子上破获的一起下水道藏尸案。如果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扔到她自己家附近会比较好……
真是迷茫。
虽然是大白天,可就是灰蒙蒙的,空气好差,眼睛都睁不开。
恍惚之间又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奋力骑车,迷茫得来回兜圈子。看着车篮里舅舅的头,忧心忡忡,因为没办法骑到太远的地方。自从好朋友的命案发生后,全城戒严,没有任何人可以离开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