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集

我的两位朋友离世了,一位猝死,一位自杀,而我才得到消息。

该说猝不及防,两人青梅竹马,有一天,其中一位突然就得不到消息了,过了两天,另一位也没有消息了。

今天是头七,祭奠亡者的日子,我该写点什么吗,脑子里的东西都不是能写下来祭奠的。

还是得写点什么,以主观的态度去臆测别人,这不对,但客观也是一种主观,主观是必要的。

猝死,猝死,多么常见的字眼啊。所有人都说熬夜伤身,猝死率年年激增,年龄却下降,甚为荒唐。为什么要熬夜呢,为什么要拼命呢,刨去人类根源上寻求刺激的性质,不非生活所迫。

朋友离去了,我悲伤吗?有点,心里不是毫无涟漪,要说溅起多大的水花,却也是没有的。……不须得为自己开脱,进了这社会,离开父母,滚过两年,甚至只需要一年,温柔的壳就被磨去了,让我看清,我本质就是个自私且冷漠的人。

悲伤欠奉,那是什么在影响我的心情?有点可惜吧。可惜亦可怜,这两个姑娘就这么离去了,再没有什么未来可言。

猝死的那位该是很优秀的人,所以可惜。

自杀的那位,情感多得让人咂舌,没经历过什么社会的苦难。

社会的苦难是什么呢。须得往前进。往前走啊,谁也看不到路在哪里,路面黏滞,想拔下鞋底得出很大的力,没有同路人,也不该奢求有什么同路的人,暂时与你同路的人总会拉住你,把你往后拽,所以不能让他们拉住你。

路,真得有路吗。前路茫茫兮,见不得前路。

没在社会中磨过几年的怎么能叫做成熟,磨过了,也不成熟的,也大有人在。

成熟是什么呢,认清生活的本质,只求独善其身。不,这也许不该说是成熟,只能说是世故。

天真,要说来其实是件稀有的品质,来自倔强地拒绝与世间妥协的内心。但是要天真,必要止步不前,必要一叶障目,必要管中窥豹。绝对前进不得,因为没有前进还保有天真的资本,钱,才华,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能生来就享有的东西。……我不愿,所以我往前走了,妥协了一部分,只保有最深层面上的倔强与天真。

但可笑的是,磨去了天真的人竟然开始嫉恨起天真的人了,恨其不与我同流合污。

坚持是痛苦的,不管哪个方面。

昔日我总对世上不平事义愤填膺,恨不得以剑扫之,恨铁非钢,想让所有人看到我,认同我,与我一块儿走。

但生活的实质,必须得妥协,必须得自私。坚定自我也是自私的一种啊,虽也格外钦佩圣人,修行,不闻财,只为善,但永远不应该低估这世界的恶意。

活个六十岁就可以了吧,我一直这么想,这么一说,我甚至有点艳羡她了。殉情的结果,不需要考虑除那人以外的一切东西,可以说是逃跑了。……我不知道她的生活中有怎样的事,以我一人之视窥冰山一角,着实不觉得算得上是什么事。

这世间人人皆苦,人人可悲,而我这种自以为最可悲的心情,才是真得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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