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汇报演出开始了,师部礼堂被挤得水泄不通,就连过道上都坐满了自带小马扎的战士。瑞瑞走上台去,很专业地报幕:“师部宣传队演出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大提琴独奏,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怀念战友》 。” 她的声音脆甜优美,带着好听的京味。
一班长东军第一个出场,队长这么安排可谓用心良苦,东军属于年轻的老演员,此刻他十分镇静地演奏着,眼睛低垂,表情沉醉,大提琴散发出如泣如诉的声音,当他演奏到“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好像那雪崩飞滚万丈,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不能见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 豪迈中糅合着哀痛与悲壮,炽热的情感犹如雪山在颤抖,瞬间穿透战士们的心灵,很多人都听得泪目了。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通信连的连长站起来高声喊着:“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士兵们的喊声震动了礼堂,气氛空前热烈。 东军也不含糊,在队长的示意下,大大方方地返场回来,这次他用二胡演奏了一首《赛马》,只见他的脑袋和肩膀随着节奏左右摇动,人们仿佛看到了万马奔腾的草原,大家被二胡精湛的表达击中了,演奏结束后,掌声又持续了很长时间。
仿佛打擂台似的,接着上场的是二班长志勇的手风琴独奏《打虎上山》,志勇的五官立体俊朗,身材挺拔,气质出众的他一看就是个城市兵,此时他抿着嘴唇,眼神中闪烁着自信和骄傲。果然,他演奏得气势浑厚,节奏分明,大家对这个曲子耳熟能详,听起来倍感亲切,很快,战士们的叫好声几乎把礼堂的房顶掀翻了。
雷鸣般的掌声停下来之后,志勇并没有下台,而是往后台望了望,等待着队长的指示,当队长冲他喊道:“再来一首”,他便对着麦克风说:“下面我给大家演奏一首《马刀舞曲》,它是一首苏联乐曲,表现了库尔特人出征前集体跳战斗舞的场面。” 志勇的声音非常好听,吐字又极其标准,像电台的播音员似的,战士们投来敬佩的眼神。
志勇用手风琴把这一节奏强烈迅疾奔放的舞曲演奏得完美无瑕,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库尔特人敏捷而剽悍的性格。
演奏完毕,沉浸在音乐中的他并没有给观众留出鼓掌的时间,而是直接拉起了另一个曲子《野蜂飞舞》,只见他的手指飞快地穿梭着,仿佛一大群野蜂正从田野席卷而过,惊得官兵们眼珠子掉了一地,没听过这支曲子的战士以为骑兵们遇到了蜜蜂的围堵。
台上的志勇越拉越嗨,台下的观众听得如醉如痴,刚才他甚至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始了第三首曲子,只因为看见漂亮的琼儿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这一望使志勇像只孔雀般迅速开了屏。
报幕员瑞瑞小声凑过来对我说,“我不喜欢一班长,他太爱表现自己了,嘴巴好使到油腻,像只北京烤鸭。” 刚到部队的瑞瑞,此时并没意识到一班长的擅自决定已经破坏了宣传队的纪律。我说:“你喜不喜欢不要紧,关键是队长就要发飚了!”
果然不出所料,队长的眼珠子气得快爆出来了,他觉得尊严受到了践踏,志勇这种自作主张的表现太过分了,太无法无天了,如果不及时刹住,以后闹翻了天都有可能。看那小子理直气壮的样子,难道不是缺少修理?台上的志勇浑然不知,还自鸣得意地以为给宣传队争光了.
下一个节目:“舞蹈:洗衣歌。” ,瑞瑞报完幕走下台,演出继续进行着。不得不服,北京兵的绝活真多,相声,魔术,最后一段评剧“朝阳沟”博得了战士们特别的喜爱,“亲家母啊,你坐下,咱们说说心里话。” 三个女兵惟妙惟肖地演唱把汇报演出推向了最后的高潮!!!
哪想到演出一结束,志勇就被队长叫去恨恨地训了一顿:“你怎么这么无组织无纪律?你当自己是老百姓啊?想干嘛就干嘛!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军了!” “我没忘,我觉得作为文艺兵就要给咱宣传队争光!你没看见师长坐在前排,都看得入了迷吗?” 志勇本想为自己辩解,但看到队长四海翻腾云水怒的表情,吓得不敢吱声了。
“你这是个人英雄主义,无视部队的纪律,都像你这么做,想怎么演就怎么演,那不是乱套啦!” 志勇不吱声了,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捅了娄子,赶紧站成一个立正姿势,两手贴在裤缝处,双眼瞅着队长点头称是。 队长见志勇认错态度较好,语气便不由地缓和下来:“你是骨干,一定要带头做好表率。咱们很快就要下连队慰问了,排练新节目也来不及了,只好在老节目的基础上,挑一些优秀的出来。明天你和一班长东军商量一下,看看出哪些节目合适。但是,今天的事情,不能稀里糊涂地就算了,你要写一份深刻的检查并在明天的早点名上发言。” 志勇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站直了身体,敬了一个不够标准的军礼大声说:“是,队长。”
琼儿是个单纯的女孩,从小因为容貌姣好,一直都有男生喜欢,她也习惯了有人环绕在身边,有时也会生起一点小小的自鸣得意,遇到一些小困难时总会有人站出来帮她,事后,她总是大方地笑着说:“谢谢你!” 然后给那人买根雪糕是报答。
到部队时,琼儿十七岁了,却依旧没有男女朋友这根弦,透明得向一滴水似的,加上她天性喜欢热闹,有人来了她总是很开心,成天嘻嘻哈哈的,大家都觉得她没什么心眼儿。
东军在第一眼见到琼儿时就被深深地吸引了,她却浑然不知。因此,两个男生在汇报演出时的斗舞和较量,琼儿也没觉得和自己有关。
琼儿对志勇是有好感的,从北京出发到部队,一路上志勇都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她,这使琼儿的心里温暖放松了不少,从小在家,哥哥都是那个护着自己的人,眼下离家,又有一个和哥哥差不多的人在身边,还真是幸运!
下午的阳光照进地震棚里,暖洋洋的,一只黄蜂被太阳照成金色,在窗前飞过,隔壁传来文艺兵们练琴的嘈杂声。琼儿对瑞瑞说:“你看看我的刘海,这么快又挡住眼睛了,在家时都是我妈给剪,现在没辙了。”说完叹了口气。“我也不会剪,万一剪坏了,傻傻的,你可不要怪我哦!”
“不会,你大胆剪吧!反正这身肥大的军装穿在身上,已经傻妞一个没法看了!”琼儿说着,递给瑞瑞一把剪刀。瑞瑞说:“那我可剪了啊!” 琼儿点头鼓励她。瑞瑞一边剪着一边说道:“昨晚的汇报演出很成功,你觉得俩个班张谁演奏得棒?”
“都很棒啊!士兵们住在这荒村野岭的,平时也没什么娱乐节目,难得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琼儿说话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战士们的同情。“我没问你这个,我是说志勇和东军俩个人的演奏,你觉得谁更棒?”
“他俩都不错!不过东军的二胡拉得更深沉,表情也特真诚,像个纯粹的蒙古爷们!”“他就是蒙古族啊!你还不知道呀,他在大草原长大的呢!”瑞瑞的表情有些夸张。
“你行啊!这么快就把情况都摸清了,你不会是喜欢人家了吧?”琼儿开玩笑道。
“瞎说什么呢,小心教导员找你谈话。咱都是根红苗正的人,哪敢有这心思。”瑞瑞嘴上说着,脸上却红了。头发帘剪完了,太齐了,果然傻傻的,瑞瑞说:“我可有话在先,你不许怪我,照照镜子吧!看看自己的模样,像不像《柳堡的故事》里面的春妮?”
琼儿对着小镜子端详着,嘴里嘀咕着:“虽然是一副村姑的模样,但至少不挡眼睛了。” 很快她就微笑起来,愉快地说:“这样也好,有另外一种美。”
瑞瑞羡慕地说:“你长得漂亮,怎么剪都是美女。”接着唱道:“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呦,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她的歌声话里有话,听的人却没品出其中的味道。
晚上,女兵们躺在大通铺上叽叽喳喳不睡觉。汇报演出已经过去两天了,她们依旧沉浸其中兴奋不已。我睡在琼儿旁边,悄悄伏在她耳边说:“琼儿,你这么好看,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
“我没男朋友,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谁也看不上,另一个是谁也看不上。”“学什么朱自清,谁不知道他家院里有两棵树,一颗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睡在另一边的瑞瑞发话了。“朱自清何许人也?朱元璋的儿子吗?” 琼儿问道。“真是服了你,姓朱就必须是一家人吗?你可真是猪的远亲。”瑞瑞道。 琼儿听后吐了一下舌头,可爱地红了脸。
我在黑暗中微笑着,没有去更正“两棵枣树”是鲁迅的专利,随女孩子们张冠李戴。大家从小练琴习舞,文化课基本都没用过心,平时发言带出错别字更是家常便饭,队长和指导员都习以为常,他们觉得文艺兵关键是专业水准,其他都可忽略不计。我很快就发现一个真理:女孩只要长得美好,多么无知都会变成可爱,而琼儿的幽默总是可以帮她化解各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