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饭后我又匆匆前往银杏林,以期见到婉儿。刚坐下不久,就见婉儿快步走上青石桥。她见我坐在青砖上向她张望,一边向我招手,一边朝银杏林跑来,我也不由腾地从青砖上起身,快步迎上婉儿。
疾步到林边,婉儿已气喘吁吁跑到面前。她先弯腰略微歇息片刻,就迫不及待起身向我摇了摇身上的背包,一边喘气一边得意洋洋地问:“你,你,你猜,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呵呵,不知道吧?!我让妈妈刚寄来的!”她仰着小脸,歪着头,笑眯眯地等着我回答。
我看着婉儿,感到好似甚久未见。我和她虽然天天在学校近在咫尺,却从不敢直视她,总是装着熟视无睹。这几日不见,她明显消瘦了很多,脸色有些苍白,小巧的鼻子也红红的。
她见我直盯着看她,脸一红低下头来,掏出手巾轻轻擦了擦鼻子,又立即抬起头来,嗔问起来:“看什么?不认识?你没看过?!”
“你,你,你病了吗?婉儿!”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顾问道。
“没事,前几天感冒发烧了,打了点滴,现在已经好了。” 婉儿先是一笑,随即笑盈盈地答道。
她忽然又一变脸,诧异地问道:“你叫我什么?婉儿?”问罢,她脸又一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笑着看她。
“刚才问你呢!你猜我让妈妈寄了什么?”婉儿继续问道。
我看着面前的婉儿,虽然依旧笑意盎然,但小脸几乎瘦了一圈,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我低下头,转过身,一言不发走向林中,一屁股坐在青砖上,双手撑起垂首,看着脚边发黄的杏叶,心里对自己痛恨万分,如果那天自己不是自私、嘴馋,劳累了一天的婉儿也能吃到热腾腾的晚饭,婉儿也许就不会生病,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清瘦!
“你怎么啦?生气了吗?”婉儿追到我身旁,急切地问道。
见我仍旧垂首无语,她蹲下身子,一下抓住我的手,摇着说道:“我没有怪你叫我婉儿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低头不应,听见她又小声说道:“你喊我什么都行,我喜欢你喊我婉儿。”
我强忍着盘旋欲出的泪水,抬起头,看着婉儿,缓缓地说:“婉儿!我,我……”
“不要说!不准说!”婉儿一边打断我,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按向我的嘴唇。
我歪头躲开婉儿的玉指。婉儿的蓝色长袄已经着地,右膝半跪在我的脚面上,左手攥着我的右腕,一条鹅黄的围巾托着清秀俊俏的小脸,红红的嘴唇不时溢出一丝丝温热的气息,莹莹流转的眼睛里顾盼生辉、似有万语。
我不觉将右手伸向她的脸颊,她左手也没有放开,柔顺地随我移向自己。离及寸许,我猛然醒悟起来,赶紧甩开她的手,拿起脚边的书,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一旁。
过了片刻,婉儿也起身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道:“我让妈妈寄了两样好吃的,一个是山核桃,一个徽墨酥。”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白纸黑字包裹的寸方大小东西,一边剥一边说道:“这是徽墨酥,黑芝麻做的,特香,给你尝尝。”她边说边将手中的黑色方块举向我口边。
我看着婉儿,她脸上是少有的肃穆,声音也是少有的轻柔,那黑色方块也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笑着说:“我不要,婉儿。”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她听罢立即变脸责问。
不待我回答,她一把拉过我右手,并用手指将我手撑开,把黑色方块放在我的手心,一字一句地说:“不准不要!你必须要!”
“婉儿,我,我……”我知道自己不该要,不能要,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拒绝。
“不要说!不听你说!”她一边打断我,一边放开我的手取下背包,将背包挎在我的肩上,轻轻整理了两下包带,又柔声说道:“这两样东西都是我们那里的特产,山核桃是补脑的,徽墨酥营养价值非常高,你晚自习后饿了可以吃点。”
稍后又说:“我今天还要打点滴,现在就要回去。外面冷了,你一会也早点回去吧!”
婉儿见我仍旧愣愣无语,又笑道:“我没事的。其实今天已经不用打点滴了,但我不想上晚自习,正好找个借口请假,呵呵!”
说罢,她裹紧围巾,对我又是一笑,盈盈转过身去,走向青石桥。及到桥上,她回身对仍旧目送的我招了招手,对我喊道:“你记住!你一定能考上大学!你必须考上大学!”
走到桥头,她又回身冲我举起拳头:“我相信你!加油吆!”
看着婉儿逐渐远去的背影,拿着那香味扑鼻的黑色方块,心里却是杂乱无章。我将背包打开,里面有一个书本大小的盒子,盒子上有“徽墨酥”字样,还有一个布袋,打开袋口,里面都是蚕豆大小的棕色圆果,坚硬的果皮大多已经裂开,里面黑色内核和徽墨酥一样香气袭人。
一阵冷风吹过,寒意扑面而来,林中沙沙作响,片片黄叶幽然陨落,三五杏叶被吹向河面、坠落河中,流水无情,悄然推裹黄叶径向东去,渐渐不见踪迹。
我默默扎紧袋口,把手中的黑色方块也重新包好,将它和布袋、盒子一同放回背包。我知道,我不能听婉儿的,这些东西不属于我,最起码现在不属于我,我不能要。
但是婉儿有句话说得对,我必须考上大学,只有考上我才能让家人摆脱恶俗乡邻的轻视、欺负,才能让父母、姐姐扬眉吐气、高声直腰,才有一丝可能拥有暗暗期盼的那些至重至爱!
而且,我相信,我能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