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越来越多,看完一本书的时间也拯救不了这份罪恶感,因为失眠也曾是奢侈。
三年前,父亲一波三折后,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没有吃过一口饭,没有喝过一滴水,也未曾听到一声鸟叫。他每天面对的是无休止的检查,和永不停歇的输液。他曾拿着一个橘子请我帮他剥开来,让我吃点橘子,把橘子皮给他闻闻就好。我不忍又不忍,终是没有办法能让他吃一口。在他心里,离开医院让他不舍又不愿留,不舍这里的病友,但又不想在这里感受生死的距离。大概他自己也知道,不过多久,他仍旧回来,一如既往。医生交代我,要让他少吃多餐,调养的好复查也可以从一周一次到一个月一次,回家休养的目的就是长胖长胖。我带着父亲走出病房,看着医院的一切,依旧忙碌,依旧有病人住院,我突然好怕父亲的下一次住院。
回家调养的时日里,父亲很乖。我陪他下楼散步,陪他去小菜园走走。我不敢他一个人,父一辈的最优良的传统就是勤劳,他闲不住也坐不住。后来复查的结果都很不错,他开始有计划的和我商量,他想回家乡去看看我的姑姑们,那时他也应该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吧。他希望我送他回去,然后一个月以后再去接他。我和医生商量,是否他的身体可以长途奔波,当然医生的建议在和父亲的交谈后变得不重要。父亲说他只想回去看看过去。歌德说过我们体贴老人,要像对待孩子一样。孩子的愿望,怎么能不答应。于是我答应父亲,于第二日送他回去。
次日凌晨,父亲兴奋的小孩一样,早早起床洗漱。他梳理自己的头发,也刮了胡子,我突然看到我的超人爸爸又回来了。吃过早饭,拿着行李,我们父女两个就出发了。火车一路摇摇晃晃,睡觉对我来说都是奢侈的时候,更别提失眠,一路昏昏欲睡。中途列车不知道停过多少次,中途一次,梦中父亲在叫我,我呢喃细语应答。朦胧中父亲问我饿不饿,睡梦中的我自然回答不饿,接着又是睡梦中,再一次被父亲叫醒时,他手里拿着两个大鸡翅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说趁热吃。我双手捧过,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我偷偷转过头抹泪。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细微的爱,多数时间我们是不善言谈的。我想象着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去给我买鸡翅的样子,一定是很辛苦的。冰心曾说过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可此时此刻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达芬奇说过父爱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的生命。直至某一刻,突然醒悟,可惜时间太仓促。这一路,我的心情都是满满的感动。
后来与父亲的交谈中,他说让我在他离开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到他母亲身边,是啊,老舍先生说过,失去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我答应他,一定带他找到并回到自己的根。他叮嘱我要时刻记得感恩困难时帮助我的人。淮南子里说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他直至最后,都未曾要求过什么。其实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目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也真正领悟到席勒的那句父子之情在心,而不在于血肉关系。与父,我仍是想念。
孔子说过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整整三年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变化,也不知道孝这个词是否还有重量,欣慰的是我做到了父亲想看到的样子,罗素先生曾说过父亲们最根本的缺点在于想要自己的孩子为自己争光。 可我并不觉得,我的父亲还是最初的父亲,他不曾想过我为他争光,他一直希望的就是我活着,简单的生活。在我心里,父亲,还是那个拥有憨厚笑容的大度又宽容的朋友。他仍旧住在树上看着树下的我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