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是个雨天，还是个雨天。
我打伞去火车站接她，车还要半个小时才到，我站在出站口望着外面的雨水发呆。
六月份的雨微凉，我想起那年那场太阳雨，想起王小禾无声的眼泪，时至今日我也没有读懂她那些眼泪里包含的情绪。
雨越下越小，出站的人变多，王小禾的那班列车到了。
我转身看从里面走向出站口的人，不过一会儿便看到了王小禾。
认出她，靠的还是她的绿色裙子。
虽然不是从前那条，但款式很像，所以虽然容貌发型稍有变化，我还是确定那是她。
她似乎也认出了我，刷身份证出站，直接就走到我跟前。
她一笑，小虎牙就露出来。大概是坐车坐久了有些累，我觉得她好疲惫。
“好久不见呀！”她对我说，“恭喜你顺利研究生毕业。”
说完递给我一个信封。
“给你准备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毕业礼物。”
我接过信封，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王小禾像是知道我的心思，她又接着说：“可不可以等我走了再打开？”
看着她望着我的眼神，我把信封收起来装好，“好。饿了吗，我们先去吃饭吧。”
“还好，出门之前吃了早餐的，现在还不是很饿。”
“那我们慢慢闲逛着去餐厅吧。”
我想起来这附近有家比较大的旧书店，就提议先去旧书店逛逛，王小禾很开心地同意了。
“你瘦了不少，看来上班挣钱是真的辛苦啊。”
“你也瘦了，看来读研也确实辛苦啊。”
……
去书店的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了解到王小禾这几年的近况，她说当老师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枯燥，她说三年的时间她已经完全适应并且比一开始熟练太多了。
可是关于她的生活状况如何她却不肯主动提起。
我好想知道她这几年是否过得开心，是否有遇到喜欢的人，是否经营过或者经营着一段感情，但是我没有问。
吃饭的时候王小禾话很少，我也没讲太多，一顿饭吃得很安静但并不尴尬，我们两相处的模式就是这样，不管是当初一起逛书店还是现在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饭，和她待在一起我总是很安心。
吃完饭我们一起漫无目的得沿着大街小巷走，雨后的世界潮润润的，我们并肩走着，彼此都没有滔滔不绝。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我问她。
“什么问题呀？”
“可能有些冒犯。但我有些好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
“当然。怎么了？”
“那天你在哭，我能知道你那天掉眼泪的原因吗？虽然你那天说了是悲伤的眼泪，但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我很后悔那天没有问你为什么。”
绿灯了。王小禾扯了一下我的袖子，说先过去再说。
“你那么想知道呀？”
我们接着走，我点头说很想知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那天和我妈妈发生了争吵。”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王小禾提起她妈妈。
“我妈妈她说我很自私，想要考研读研很自私。”
我想起来她那天抱着的那摞书里面确实是有考研的书籍，当时并没有在意。后来她说不考研要回家找工作的时候我都没想起来那摞书。
“抱歉。”我觉得自己让她想起伤心事了，“不愿意讲的话不讲了吧。”
“你要是愿意听，我可以讲给你听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讲完你不要安慰我好吗？”
我答应她说好，她于是接着讲。
“我出生在农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我上大学遇见你的那一年我妹妹读高中，我弟弟刚升初中。那时候我妈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她好累。”
“我父母都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人，靠着双手劳动供养我们三个读书。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我们三个都考上好大学未来有工作，不至于像他们那样过得辛苦。”
“我吧，其实很理解他们的辛苦的，我从小到大都很乖的，听我爸妈的话，省吃俭用刻苦读书，一点钱都不多花。上了大学我更加努力地挣奖学金，努力做家教做兼职挣钱，尽可能少地找他们要钱。”
“可我还是不被我妈妈喜欢。她总是说我花钱太多，说我不如谁谁谁做得好，说同村的谁谁谁很早就去外面挣钱还补贴家用。我曾经一度想要放弃学业，多亏我爸没有放弃我，让我再熬两年，读完大学再说。”
“后来我就准备考研，我本来是想偷偷准备的，想着一遍打工挣钱一边学，等考上了再告诉他们。”
“我一开始就是一边兼职家教和小时工一边看书找考研视频课准备，一开始还挺顺利的，但是后面发现这样一边打工一边学我好像有些力不从心。我学习的状态越来越差，于是找我爸妈，试探性地问了一下考研的事情，就被我妈一顿骂。她对着我爸的手机朝另一端的我吼，骂得有些难听，所以那天我没忍住哭了。”
“就是这么个经过。那天我本来很伤心的，但是那天遇见了你，你帮我捡书还说要帮我搬，我很开心。”
王小禾讲我又朝我笑，我按照约定没有讲安慰的话，便岔开这件事说：“那天的雨是太阳雨，是温暖的雨。”
“是啊，还有风呢，除了下过之后热气腾腾的没什么不好。”
“小禾姐姐，我还没找到工作，虽然是顺利研究生毕业了，但是找工作也还是个问题呀！我倒是羡慕你，现在工作稳定经济独立，挺好的。”
“不着急嘛，研究生还怕找不到工作啊？你这多读三年书没挣的钱未来都会挣回来的，可比我好多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呀，未来那么长，也不用那么焦虑。”
“嗯。说到未来，小禾姐姐你有什么打算吗？或者有没有什么梦想？会一直当老师吗？”
“这个不好说。只能说有幻想。毕竟未来那些事谁能预料得到呢。”
“那姐姐有什么幻想呢？”
“我啊，我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要在海边建一座花屋，摆满我喜欢的花。花屋的墙上挂满我喜欢的画，我每天坐在窗边写信，推开窗户就能看到远远的大海。傍晚的时候，花屋的香味飘远，我就沿着远远的海岸线走，一直走到没有花香的地方。”
“会有写给我的信吗？”
“想写的。你想要收到吗？”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手机铃声是我们之前聊到过的一个台湾女歌手的民谣。
“是我学生的家长，说是要请病假。”
她打完电话告诉我电话内容，我点头，我们两都没有再提起刚刚的话题。
“我希望小禾姐姐愿望成真。”
“你也是，我也希望你的愿望都成真。”
后来我们沿着街道走了很久很久，我们聊了很多最近看的书听的音乐，她说很怀念当初交换书看一起去书店读书的日子，她说如果能够再选一次，不管有多累，不管状态再差都会选择考研。
我安慰她说未来还很长，以后也还有机会。
到了今天我才真正了解王小禾的另一面，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用笑容隐藏眼泪一样，这么久以来，她的那一面始终都被藏着。我们互相写过那么多祝福，互相见过彼此的字迹那么多次，却仍然离彼此好远好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