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陈小细已经很久没来过火车站了,在临西,可以说所有人都对火车站有着一份憧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高中以后终于有机会坐着火车沿着轨道离开这个地方到其他地方求学,后来他们仍然选择了回来。
不论是他,阿水、一一还是茶茶。
等候了一个小时,终于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陈小细紧张地看了眼玻璃里自己的倒影,今天出门的时候,他特定穿了一套休闲服,他想让自己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年的模样。
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呢。
夏天从火车上走了下来,时隔多年,尽管她已经留长了头发,他还是一年就认出了她。到是她,一脸惊讶的看着站在面前的陈小细,平淡地说:“先生,麻烦让让。”
他急得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却又听见面前的女生笑了出来,她说:“陈小细,你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于是他便也跟着笑了。
他们相聚在“长小姐,进来等等吧”,夏天看了眼店名,笑了,“你还是喜欢这些文艺的东西。”
陈小细推开门,“这是一间书店,快进来吧,他们都在呢。”
一进门茶茶就扑了过来,挂着夏天的胳膊不放,还是像从前那般,一点也不生疏,一一也罕见地露出了笑容,阿水鼓励地朝陈小细使了好几个眼色,他都假装没看见。
几人坐定后,急性子的茶茶忍不住问道:“夏天,你这几年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们啊,你这一走就是好几年,我们都挺想你的。”
夏天是他们几个同龄人中唯一一个出去后就没有回临西的人。
夏天微笑着说:“小时候妈妈走后,爸爸就天天喝酒,那天他喝醉了把房子烧了之后,我在临西就没有什么亲人了,况且……”
茶茶急着说:“怎么会没有亲人呢,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啊,而且你不是还有陈小细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水给拉了一下手,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不敢再看她。
自进门以来,陈小细就一直低着头,此时没人说话,空气一度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陈小细终于抬起头,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氛围,“你这次来是要留下来还是?”
夏天反问道:“你觉得我想留下来还是只是来看看。”
陈小细又低下头,“你的房间我一直有收拾,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7
当天晚上夏天跟陈小细回了家,两个人一进门,陈小细就有点恍惚,好像这许多年的分离只是过了五分钟,他逃掉无聊的化学课,从学校的围墙翻出来,在校门口等到她下课,然后一起回家。
与夏天相同,陈小细也是自小就没了爸爸妈妈,在他小时候的某一天,他的爸爸妈妈只留给他一封信,就双双离开去了远方。
“临西是个很美的地方,我们爱它,可是临西也是个受诅咒的地方,我们必须逃离它。”
陈小细就是在那一天走到火车站的,他不是想随父母而去,既然他们选择离去,他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他只是想来看看他们最后呆过的地方。
衣衫褴褛的夏天躺在车站的躺椅上,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陈小细将夏天带回了家。
与夏天不同,陈小细的父母给他留了一套房子,而且还会定期汇钱给他。
他们一直在同一个学校上课,小学、初中、高中,只不过陈小细比夏天要大一届。
高中毕业后,他们到同一个地方上大学,后来的某一天,陈小细跟随着铁轨回到了临西,而夏天则被铁轨带向了远方。
“你睡前还喜欢听歌啊。”夏天没有直接去自己当年的房间,而是来到了陈小细的床前,看见他书桌上缠在一起的耳机问。
陈小细在厨房回答了一声。
和以前一样,每次回来,陈小细都会先去厨房忙活一阵,她将缠绕的耳机一根根分开,轻声说:“老是戴耳机对耳朵不好啊。”
“什么?”陈小细听到了声音,却听不真切,探出一个头来问。
“没什么。”夏天说。
烧开热水,洗漱过来,夏天早早地回了房。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夜空如布,繁星如宝石点缀其上。
陈小细又看到许多流星划过天空。
他们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陈小细小声的问:“你睡了吗?”
过了不久只听夏天轻声回答:“还没呢。”
陈小细“哦”了一声,再没下文。
又过了好些时候,他又问,“你睡了吗?”
她答:“还没呢。”
陈小再次沉默下去。
几分钟后,陈小细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通话的申请,是隔壁的夏天。他接了起来,听到她说,你戴耳机吧,这样声音太大了。
陈小细依言扯过一根耳机,连接手机后才想起耳机最近出了故障,正想开口解释,却听见耳机里传来夏天的声音,她的声音压得低低地,即使只隔一墙也听不见,她说:“陈小细,你还像以前那样给我讲睡前故事吧。”
时间并不传奇,它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里那个“他”寡言少语,眼睛里像是装满了整个星空,孤寂,永恒。
醒来时夏天已经睡着了,耳机里只有她绵长的呼吸,天光未启,他伸手拿过另一副耳机,塞进左耳,那里面有一个声音在说:“知了,我好想你。”
陈小细也小声说:“夏天,我也好想你。”
8
在临西呆了一个月,夏天终于还是觉得要离开了。
一个月来,他们走遍了临西所有的地方,那些陈小细不敢回想细节的过往,夏天却每次都云淡风轻的谈及。
陈小细以为夏天这次不会走了,她却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把一张绿色的车票放到他的面前,上面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早先时候陈小细早起给他们每人煮了一碗面条,打了两个荷包蛋。
火车站重建后这是陈小细第二次到这里,第一次是一个月前来接夏天的时候。
躺椅上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一个闪闪发光的少女,他这次却不是来领她回家,而是送她离开。
夏天环顾了一遍火车站说:“还真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呢,梧桐街的小书店,瘦湖的缆车,火车站也不是原来的火车站了。”
陈小细笑着说:“也不是啊,至少老爹的公交车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陈小细说:“不管变没变,临西一直是个很美的地方啊。”
夏天说:“也是个受诅咒的地方。”
陈小细突然说:“如果我阻止你,你会不会留下来?”
夏天说:“但我知道你不会。”
陈小细笑了,她说得没错,他从来不会挽留,从在火车站那天带她回家那天开始。
夏天说:“陈小细,再见。”
陈小细说:“夏天,再见。”
列车这次准时到站,没有晚点一分钟。
9
夏天走后,陈小细一个人在车站坐到了夜幕降临,火车站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在躺椅上听歌的他。
自从夏天回来后,耳机就时好时坏,不仅能接受到另一个世界的信息,也能听歌了。
他一直坐到了后半夜,车站已经没有了人。夜晚并不感觉到寒冷,他只是有些困,就靠着躺椅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把他拍醒,他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听见那人问:“你要上车吗?”
他还处于混沌状态,那人同样不等他回答,就连推带拽地把他往一个地方拉,等到他的眼睛视物清晰,已经鬼使神差地上了一辆火车,而这时火车的车门已经关闭了。
他只有坐下来,等待到下一个站时好下车买回程票回来。
火车不知道开往哪里,车上并没有任何的讯息,所有的乘客都陷入了睡眠,他也不好叫醒别人询问。车窗外一片漆黑,根本无法通过风景判断地点。
列车行驶了很久都没有抵达下一站,而他感觉至少已经过了有十几个小时,甚至更久,而窗外依旧是黑夜,时间的概念很模糊。
终于,列车停了下来。
陈小细从车上走了下来,环顾四周,竟是和临西一般无二的光景,难道刚才列车上的一切,只是做的又一个梦吗?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天已经亮了。
陈小细不作他想,轻车熟路地出了站。
正巧看到老爹开着公交车悠悠然驶来,他朝老爹招了招手,老爹却像根本没见到他一样,公交车从他旁边开过去,差一点点就压着他的脚背。
陈小细心中充满着怪异的想法,却一直想不起来怪在哪里,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将近五百米,猛然转身,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是拆除之前的旧火车站!
“难道说?我穿越了?”陈小细拔腿就往家里跑,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时候他们还只是少年的模样,夏天还没有离开临西。
他要去告诉那个自己,你一定要做点什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经过了陈十三的书店“长小姐,进来等等吧”。陈小细想了想,推开门走了进去,阿水正不厌其烦地给茶茶道歉,他不知道从哪里取了好几个信封出来,递给茶茶说:“修笔店的爷爷告诉我,如果你不肯听我说话,那就给你写信吧,茶茶,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茶茶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但是碍于人多,拉不下脸来 ,一一看在眼里,主动地走了开去。
不明就里被一一拖走的人是一个陈小细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的人,阿生,落水之前的阿生,还活着的阿生。
陈小细悄悄地退出了书店,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告诉他,陈小细,你一定不要像我一样,一定。
房间里一片漆黑,陈小细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先经过夏天的房间时,看见里面空无一物,所有物事都已经搬空,冷冰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只有床头的桌子上,覆着一张照片,陈小细走过去,拿起一看,画面上是自己和一个女孩的合照,而那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早先他不知是在睡梦还是现实中见到的知了,女孩抱着“陈小细”的胳膊,笑盈盈地。
知了的容貌和夏天完全不同,却独独那双眼睛,一时间,陈小细有点分不清到底照片上的女孩是夏天还是知了。
屋内没有声响,唯一的亮光来自隔壁“陈小细”的房间,他走了过去,看见一个人影坐在书桌前,他伸手去碰,双手却穿过了那人的胸膛。
“果然啊。”陈小细绕到书桌前,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陈小细”的书桌上,也有一张和知了的合照。
床头上挂着五副耳机,陈小细不动声色地拿了一副塞进耳朵里,如果最开始是耳机连接起这一切,那时刻戴着它总没错。
那个“陈小细”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突然喉咙里就发出隐隐的哭声,陈小细听见他小声地说:“我想你啊。”
耳机里随即想起“陈小细”的声音。
陈小细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通过耳机,是不是可以跟这个“自己”对话呢?
他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但是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自己要跟他说什么呢,告诉他不要难过,你不是一个人,另一个知了也被我弄丢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放下了耳机,正欲离开。
书桌前的“陈小细”却拿了一张白纸,刷刷刷地写起什么来,陈小细走近看去,见上面写着:
我从不后悔从车站把知了带回来,当她想要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要阻止她。只是,我恳求众神,如果世间有神灵,如果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时间上的某个节点上,还有那么一个我们,请帮我转交一句话给他:陈小细,如果知了还没有离开,你一定不要像我一样,你一定要做点什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写完后便将纸张给撕成了碎片,打开窗户任其随风散去。
宛若流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