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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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于

“我明白。〞小孟说,眼睛里满是肯定。

他用手来捉住我的一只胳膊,“你的皮肤又滑腻又冰冷。”他说,然后把我往他的胸前拉。

“你究竟明白我是谁不?”我被他拉着,并不想投进他的怀抱,我说“你还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吧。”

小孟怪异地笑着,嘴角两边渗出淫秽。

“我喜欢你,今晚上我们一起过吧!〞他猛地一用力,把我拉了过来,嘴巴就对着我的脸孔亲下去。

我撇过头,说:“小孟,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急切,你太不像话啦!〞

“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小孟尽量温柔地说:“我太喜欢你了!〞

“喜欢跟我上床?〞我悻然地说:“我感到恶心。”

小孟抓我的手更紧,另一只手去搬我的头,非要亲我。

“爱情不就是这样的么。”他笑嘻嘻地说。

“那就是去开房?〞

“别说得这么难听啊。是创造温馨与浪漫。”

“呵呵。”我转过脸,冷笑,怒视着他。

“你生气的时候也这样漂亮!”小孟终于把流着哈喇子的嘴抵住了我的唇。

“你完蛋了。”我心里这样咕哝着。

在宾馆的床上,他凶猛地把我扑倒,连洗澡都省略了。

小孟其实长得颇帅气,二十九岁,比我还小两岁。

小孟的身体压着我的身体,我被她剥得精光,他要进入了,我无奈地闭上了双眼,然后,他的身体分解,渐渐变成一堆碎屑。

看着那堆肉屑在白色的床单上飞散,消失,我自言自语:“别怪我,小孟,这是你自找的,如果你不这么急,而是先关心爱护我,我也不会这样对你。”

我暗自叹息,穿好衣服,走出宾馆,在秋夜里踽踽向西街踱去。


2、小孟

“小孟!小孟!”

一个烦躁的女声在唤我。

我忽然看不见她,连同这个世界。

“你是谁?〞我茫然而带着惊恐地问。

“我是平鹃,你的老婆!〞

她叫着:“你怎么了,睡一觉就不认识我呢?你还真是会装怪。昨晚你喝多了,出租司机背你上楼,我还单独给了他小费。你跟个猪似的倒到床上就睡个没完。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你快起来。”

她凉飕飕的手来推我,掀开我的被子。

“快点起啦,今天早上公司的李总给你打来了电话,问你为什么不来上班,我都不敢说你喝高了还在睡觉,我说你胃病犯了,难受得很,下午才能上班。”

她顿了顿,继续气呼呼地说:“李总非常不高兴,说下午你必须到公司,否则就扣这个月的一半工资。〞

她好像想把我抱起来,胳膊穿过我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抬我的腰,使我不得不从躺姿变为坐姿。

“酒还没有醒吗?”她不耐烦地问。

我说:“现在我脑袋里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不要再作怪了。”她命令式的对我说:“快点,把衣服穿好,出来吃中饭。〞

她出去了,把卧室的门关得山响。

我正准备问她的年龄,她却走了。

我现在不敢说我看不见,我只能感觉,脑子里的世界和外在的世界对接不上。

我摸着下床,用光脚去寻拖鞋,踩到一个软塌塌的东西,捡起来才知道是一只毛绒玩具。

应该是一只胖大的熊,我把它抱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到床上。

我摸到衣橱前,找到衣服穿好,然后走到门口,听外边的动静。

屋外的 客厅里放着电视,是动画片,一个孩子的声音随着动画片的播放而不时地嘟嘟囔囔。

我想是一个男孩,嗓音里脆而带刚。

我拉开门走出去,听见孩子的叫声。

“老爸,”他过来用小脑袋撞撞我的腰,说:“你衣服穿反了!哈哈……〞

他快活的笑声使我也忍不住 跟着笑。

“我不知道是反的。”我摸着孩子的头说:“我马上换过来。”

“你最近真是变得越来越让人无语了。”平鹃走过来,帮我将T恤衫脱掉换到正确的一面。

“喝点酒就这德性!”她说,又冲着孩子道:“快牵着你这个傻爸爸去饭厅吧。”

“今天给我炸鸡腿没?”孩子拉着我朝饭厅走,又转头问妈妈。

“有。”妈妈回答:“你们俩都有鸡腿吃。”

孩子发出欢呼,与此同时,我却被一只塑料小板凳绊住脚,扑倒在木地板上。


3、小于

“西街的月亮比东街的圆。”他点上一只茶花牌香烟,低声对我说:“这是事实,你可以留意一下。〞

隔着德克士的落地玻璃幕墙我们朝外看,霓虹灯的上面,夜空中清淡的一轮小月,像一片鸡蛋的蛋黄。

“真想上去一口把它咬下来。”我啜饮着大号纸杯里的玉米汁,笑吟吟地说。

“有翅膀就可以的,小于,你想象你的两只胳膊撑开,疯长出羽毛,”他说:“想到了没?”

“我现在就想飞!〞我说。然后微闭上眼,似乎我站起身了,后面有个男子帮我展开了两臂,上下挥动飞翔起,撞开玻璃墙壁,直冲上天。

“你飞去看看月亮。”他说:“月亮比你的拳头大了多少。”

他以为我要发笑,静静地等着,末了,失望地看着我面色阴冷,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了?我只是开了个玩笑。”他说:“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没有听我在说话吧。〞

“我才惩罚了一个人,师哥。”我抬眼盯着他的脸说。

“又是个男人?”他问。

“当然是男人呀,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从不惩罚女人。〞我答道。

“你又是通过微信搜附近找到的?”他问。

“是的。无聊就搜一搜。”我答。

“怎么惩罚的?”他明知故问。

“老办法。”我回答。

他没在问,撇嘴笑了笑。

我说:“他向我扑过来,我就启动了咒语。”

“你那功夫越来越熟练了!”他带着赞许的口吻说:“师父老夸你本领学的快。〞

“我本来不想那样做,是他太不知好歹,太色,太迫不及待,像一条癞皮狗。〞我说。

“这种家伙是祸害,惩罚下是对的。〞他嘴角浮起轻松地微笑,说:“我要给你点赞!”

他竖起两个大拇指在我面前晃晃。

“你继续多惩罚些这种色狼吧。〞他说。

“你也很色啊!”我笑道。

“那不一样。”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色,我是喜欢,比如师妹你,我不急,我懂得尊重女士。〞

“你不想跟我上床?”我单刀直入地问。

“也不是啦。”他回答:“我喜欢你,可我明白你不喜欢我,所以,只能单相思,我不能强迫谁,你情我愿才叫爱情。如果非要去死缠烂打,就辜负了爱情这个美好的词。”

“这么神圣。说得我起鸡皮疙瘩了。〞我拿腔拿调地说。

“这就是爱情啊!〞他脸色有些羞红。

这一刻,他丑陋的容貌显出了一丝帅气的亮彩。

我忽然想要抱一下他。

当我们出了德克士,我上前拥住他,他吓了一跳,但很快醒过味儿了,也把双手环绕在我的腰间,开心地在我耳边笑起来。

“怎么了?”未了,他问我。

“觉得你今晚特帅气,师哥。〞我嘻嘻地笑道。

“是吗?”他若有所悟。转瞬又来拉我的一只手,说:“那再抱我一下。”

“别得寸进尺啊。”我打开他的手,佯装恼怒,气呼呼地嘟起嘴。

“啊。对不起。〞他说,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以为你对我产生了好感。”

“没有那种意思,”我说:“我只觉得师哥你确实正直。我是一本正经的这么认为。〞

他苦笑,说:“可我也想耍耍流氓呢。”

“你耍也耍不像的!”我说。

“哦,看来我在你面前只能是你的师哥了。〞他沮丧地点了点头。


4、小孟

扑倒的一瞬间,平鹃和孩子都发出了尖叫,我的耳朵一下木了。

之后,我听见孩子的哭声。

“你真的看不见了吗?”平鹃费力把我扶起,让我坐在餐桌的雕花红木靠椅上,“怎么会这么严重?”她带上了哭腔。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细声细气地回她。

我听见她柔柔的音色带之以凄凉,我不安地说:“现在我什么都记不清了。你可以先体谅我一下吗?〞

“天啊!”平鹃终于也哭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摇着我的胳膊,“你就喝了点酒,为什么就变成废人了呢?〞

“你让我清静下。”我哀求道:“现在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你就像一个死人。〞她突然叫嚷着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不能相信你了,”她对我喊:“至少现在,你不值得我相信了!”

她和孩子哭,不再理我。

我挪动身体,摸出了饭厅,摸回了自己的卧室,起初我以为这很难,可当我完成这一切之后,

竟觉得它是那么的简单。

我忽然不害怕了,不恐惧我变成一个瞎子。

我叫孟云,今年二十九岁,住在都江堰平义路,留欣花园小区三单元二栋七号。这是我现在对我的全部记忆。

年龄地址非常明晰,其他的却一片朦胧。

感觉脑子里进了水,哗哗的,能听到时断时续的流淌声。

迷茫在水汽里扩展,我周围是浓雾,脑子里的河流,被迷惑笼罩。

我想进入这条河里,把它看真切。

拨开那些迷惑,那些烟瘴,找回我自己。

我坐在床头的书桌前,两只胳膊肘支在桌面,双手托腮,专注地开始琢磨我脑袋里的河流。

世界和我在一条河里,我们孤独地依偎,欣赏着太阳,它闪亮地移动,耀眼得让我们抓狂,许久我们都是灿烂的红光萦绕,直到它落山,藏入西天。

唯有太阳是清楚的,其他的都是模糊浑浊,你可以直视太阳的明朗,周围却无法看清晰。

世界的形象和我的面目大抵一样。我想着,去摸世界,触碰它滑腻的脸孔。

“世界就是这样的”。我对自己说:“又扁又圆,又滑又冷,又可爱又让我苦恼。”

我想起了世界,我捉住了世界,我就俨然要做世界的主人!

我的妄想促使我达到一种疯癫的欢喜状态。

我疯了,于是我感到了健康。

所以,我不需要再了解我自己了,我要认识的只是我现在,变成一条未知的河流后。

那是我的,和世界共享的河流,它只是朦胧,于是,我就把它朦胧地搂紧,和世界一起飘动前行……


5、小于

秋老虎还在作祟,气温有增无减,在闷热的夜晚,我们坐上一辆出租车。

“西山街二百二十二号,”师哥对司机说:“那儿有一个祥云宾馆。〞

“哦。”我知道。四十岁上下,生得消瘦苍老的司机说:“就是原来的火葬场旧址吧。”

“对。〞我在后面说:“现在火葬场迁到东区去了。”

“真遗憾。〞司机迎合我的话,但立刻意识到这话不妥,又补充道:“最好是搬到月球上去,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那死人怎么火化呢?”我问,语气中含着几分嘲弄。

“可以坐宇宙飞船去火化啊。”师哥插嘴道:“那样不是很有趣吗?”

〝哈哈……”司机大笑,说:“确实有意思,不过成本就太高了。若世界上所有的火葬场都建在了月球上,人们死起来也就很不方便,要等着宇宙飞船来接,得预约排队,那队就不知道会排多久,到时候轮上了,约莫人也烂得只剩一堆白骨了。〞

“可以剩下白骨已经很不错啦。〞我说。

“什么?”司机茫然地问。

“没什么。”我答。

“就是没有彻底烂完,很幸运啊!〞师哥笑着对司机解释我的话。

司机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但转瞬即逝。

躺到祥云宾馆的床上,已经凌晨两点,努力使自己睡着,勉强挤进了梦乡,看到自己沉睡的模样,浮在一条水流里,绿油油的水草在四周飘荡。

“祥云宾馆下面有条暗河。”翌日,在宾馆餐厅吃早饭时,听了我的梦,师哥对我说,“你是梦到了它。〞

“真不容易。据说可以梦见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所以你好幸运。”他喝了一口牛奶,继续说道。

“那又怎样?”我问。

“据说暗河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师哥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看。

“不知道。〞我说:“现在没什么愿望,见了师父再说吧。〞

“现在就该想好。我怕你说晚了,暗河的魔力就不灵了。〞他说。

“无所谓。”我说:“本来就没什么愿望。〞

“啊。”他有些不安地点点头。

“就是这样的。〞我说:“什么想法都没。什么也诱惑不了我。”

“可怜的家伙,真的觉得你不像你了。”他说。

“我现在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你觉得我不一样了而已,那是你的问题。”我说。


6、小孟

“世界是不存在的,而我是存在的。”

我昨晚听到了这句令人费解的话。是我自己对自己说的。

时间忽然被硬生生拽长,如线索被绷得又细又紧,我缩进细小的时间中,每一秒变成了一分,分换做时,如此类推,时间翻倍,生命也随之增加。

想到昨晚,昨晚变得既遥远又不真实。

可从昨晚起,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与原来那个孟云没有了关系。

现在的我坐在一个女人对面,暗色的玻璃茶几被壁灯照得刺眼。

长头发的女人,只有长头发好看,穿米黄色的吊带衫,可瞄到幽深的乳沟,我立刻会想到生活,那里边的刺激与无奈,显现出一对男女的爱恨情仇。

女人相貌年轻但不美,不是所有人都获得了美丽,世界上的丑八怪比比皆是。

就脸而言她不漂亮,但就身段,她却很出众,这样就足够了。

“你是谁?”我细声细气地问。

“我是你喜欢的女人。”她微笑着回答。

“我不喜欢。”我说。

“没感觉出来。”她说。

〝应该是这样。”我缺乏底气地说。

“你在撒谎。”她凑近我,说。

我看清了她的眼睛,穿过她的双眼,我看到邪欲。

这激起了我的冲动。

我猛地双手捧住了她的脸,我热切地吻她的面孔,把她苗条的身躯按在了我身下。

“我们一起‘溶解’。”她低声地呢喃着,身体扭动,俨然蛇一般将我缠住。

“好的。”我气喘吁吁地说。

她两腿把我夹紧,最后咆哮着,我即刻被她的气势所碾压。

我无力自拔,任她摆布。

起初以为自己可占据主动,把她喜欢个够,结果却总是我被装进套子里。

我绝望叫嚷。

“你是自愿上钩。”她笑道。

“我喜欢你,但你别害我!”我几乎快哭出来了。

“哈哈。我也喜欢你。”她说。

“可怕的女人!〞我终于抽泣着喊道。

“这是你自找的。”她恶作剧似的大笑。

我周围开始有了雨水,光线被黑暗抹平。

“我只能这样了么?〞我痛苦地想:“潮湿黑暗,秋夜的消极面开始紧紧地束缚我。我在莫名的世界彷徨。我是谁?”


7、小于

当你确定你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可以给你带来崭新的未来,你便会老忘不了它,你总想着要把它揭开。

在见到师父时,我说了祥云宾馆下面的黑色河流。

我说:“师哥讲我梦见它,对我是一种幸运的展示。而暗河是存在的。〞

师父严肃地说:“暗河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出现,这没有定数。”

师哥在一旁笑嘻嘻地对我说:“你去找吧,听师父的没错。”

师父捋了捋自己下巴上长长的白胡须,瞪了一眼师哥,转过脸冲我说:“暗河属于真实的象征,你可以拥有,这同样能提高你的内在功力。〞

这天晚上下着大雨,我去外面看了看,打着一把刚买的红色天堂牌雨伞。

师父叮嘱我:“今晚上街,去捕捉暗河,迎宾广场下面,肯定能有收获。”

我踏着水花,过了两条街,走进迎宾广场电信大厦地下通道入口,下边是商城和沃尔玛超市。

我走了下去。

下面共有三层,我到最底层的果汁店,要了一杯柠檬茶,喝到十一点过,我去了卫生间,听着他们打烊的广播。

我没有离开,也没人注意到我,一个保洁大婶来看过,我立即隐身,她什么也没见着,或许只看到我吐在地上的一点唾液。

没过多久所有的人都走完了,灯光瞬间熄灭,黑暗瞬间坍塌而下。

我有了一种置身冥界的感觉。然后,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个玻璃橱柜前。

我心里想,暗河就在我脚下,我随着它的波动而摇曳。

放平我的呼吸,沉溺在黑暗的世界。

原来我可以这样的,拥有整个彻底的黑暗,随之尽可能地去主宰它。

我的思维停留在黑暗这个点上,耳朵边缓缓地水声萦绕。

暗河过来了,到了我的脚边,到了我的足踝,然后一点点地上升,末了,蔓延进我身体的每一条血管。

暗河渐渐汹涌,把我带走,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离开海洋和山脉,离开地球,离开而进入永恒的宇宙。

第二天早饭时,师父问我:“你昨晚找到它了吗?”

我说:“没完全找到暗河,但是充分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师哥在一旁打趣道:“师妹,你这话等于没说。〞

师父想了想,做了个OK的手势,说:“你已经拥有它了,以后暗河会给你更多修炼的动力。”

我离开师父和师哥,是两天后,我去了乡下的青瓦山,那儿有我的居所,在半山腰一片茂密的竹林中。

竹林靠东的一片坡地,盖着两间砖瓦房,以前师父给我安排修炼期居住,后来,成为我常住的房子。

没事情做时我一般都呆在这儿。

想来这段时间我就要搞暗河的事情,具体操作,有师父传的口诀。

一入夜,我就到竹林里转悠,心里默诵师父的口诀:

心暗人暗,

心明人明,

自河向西往东,

世界尽在从容间,

伟岸之事,

时隐时现……


8、小孟

有这么一句诗,为了迷惘所以去漂泊。

我忘记谁写的了,这句诗老在我耳朵边打转。

我现在是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起,离开了人间,将孩子和老婆丢下,我去自由里,我追逐我的虚空和我想得到的无形状的快乐。我和那女人拥抱,接吻,相互品咂彼此的肉身。她嘴巴里的气体和我的一样发着腐烂味,这其实碰到一块儿,就没有腐烂的臭味了。我们都死了。我们隐居在天上的一角,向下看,可以见着青山和绿水,还有紫色的烟气,从南飘到北。

女人说:“现在是虚无的。我们什么都不是,风把我吹着走。”

我说:“这样挺好。”

女人说:“你是我的幻象,我是你的想象;然后我们交流,虚空的实际便是意念。〞

我说:“我以前的老婆不喜欢那样。〞

女人大声笑,我们作为房间的那片云朵也跟着颤动。

“她叫什么?”

“我老婆吗?〞

“对。”

“我想想,最近,以前的事情老记不起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我想起来了,我高兴地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说:“我叫孟云,她叫平鹃,我们同龄,大一的时候认识,大二开始相处,毕业两年后结婚,现在,现在,过了九年了吧,有一个女儿,不,不,是一个男孩。”

我想不起孩子的样子了,好像已经三岁多了,我们把孩子的头发留长,对的,把他打扮成一个小女孩。然后,叫他蚯蚯,把他当做一只蚯蚓,哈哈……

蚯蚯喜欢让我给他讲聪明的狐狸的故事,其实聪明并不属于狐狸,只是人们觉得狐狸是聪明的,在狐狸那儿聪明又变成了一种狡诈的坏!我跟他说,狐狸大多是好的,只是我们爱说狐狸的不好,因为这是人最最无聊的地方。〞

蚯蚯说:“老爸,什么叫无聊。”

我说:“无聊就是不好耍。”

“你还想回去吗?〞女人问我,表情严肃。

“是的。但回不去了。〞我突然感伤,眼中有了两颗泪。

“现在不比以前好吗?”女人怪笑着问我。

她的脸有些扭曲,目光从下到上飘过我的头顶。女人容貌看上去还行,可是总有一种不对称的感觉,感觉五官总是搭配不协调,或者说一只眼睛小一只眼睛大这类的问题。

我想,她是奇特的,不对称不协调的难得一见的家伙。

这种奇特很不寻常,因此,我喜欢问她你从何处来。

她回答得很简单:“从地里生长出来,然后在地上过活,最后因为一些纠纷被某君给砍死了,于是到了这儿,恰巧我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我说:“我忘了,我们是在哪儿见面的啊。〞

她提高了嗓门说:“那时候你以为你还在家里,其实早变了,你已经到了亡灵饭店。”

“想起来了吗?〞她甩着她的长发,笑盈盈地说:“第一次见了就发生了关系。”

“像以前我们是人那样吗?〞我笑,略带嘲讽地说:“虚空的肉体交流的快乐么?这多怪诞哦。〞

她脸色微红,回答:“不像人,像动物,这样你会满意点吗!〞


9、妻子

平鹃在一家化妆品公司上班,主要是业务推销,孩子交给乡下的妈妈带,每个月去看两次。

孟云去后,她一直单身,时时会感到疲惫与空虚。

过了一年,一个女性朋友给平鹃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三十五岁,在西区的交通局上班,离过一次婚,没孩子。

那女性朋友说:“人高高大大,很帅,性格也好呢。”

平鹃没拒绝,和那男人见了两次面,也觉得不错。

男人其实长得一般,不过个子确实到了一米八,颇有绅士风度。他说平鹃漂亮,是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美女。平鹃说他夸张了,不许这么讽刺自己。

他说:“我讲的是由衷之言啊!”

平鹃能感到他的真诚,想来他是比孟云老实,孟云太花心,从结婚起就偷着她在外面乱搞,她一直容忍,到最后忍无可忍,于是经常做梦杀孟云,各种杀法都有,总计这样的梦大抵超过了几百回,直到孟云消失为止。

第三次见面时,男人问:“你前夫现在还管孩子吗?”

“没有了。他去了另一个城市。”平鹃回答,故作自然地一笑:“我们已经彻底断了联系。”

“哦。这样啊。〞男人说:“你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有些像张曼玉。我以前看过她很多电影,读书的时候她是我的偶像,我的女神。〞

“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们还是说点实际的吧。”平鹃说:“我很普通。〞

“我喜欢普通过日子的女人。可惜我前妻不是。”他点头,说:“我前妻一天到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最后去傍大款,被人给骗到广州,我去找她,她还趾高气扬,要同我离婚,我不同意,她就闹,最后我同意了,不久听说包养他的那个家伙是个卖假货的商人,给判了十年,家产全充了公。”

“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回来找过我。我本来打算原谅她,觉得毕竟是原配夫妻,希望她从此能改正,但没想,她居然偷着我们的房产证想去贷款,被我发现,我把她……〞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说:“我把她赶走了。”

“你揍了她?”

“哦,这个,当时我气得昏了头,你知道吗,她和我在一起从来都很霸道,我一直容忍让着她,她回来了,我也没说什么,照样让她在家住,然而她还是那样自以为是,对我虽然没以前那么凶,却依旧不改她傲慢喜欢给我下命令的性格。那天我实在忍到了极限,我给了她两嘴巴,她就要来咬我,于是我就像火山猛烈爆发,你见过熔浆冲天而出的场面吗?我想电视上你肯定看过,当时的我就这样,脑袋里除了愤怒,什么都没了。〞

他说着说着好像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全身因为气恼哆嗦个不停。“我把她按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攥紧了拳头给了她几下。〞

“你给了她多少拳?〞平鹃认真地问。

“啊。一拳两拳三拳,有十来拳吧,我看她鼻子流了血,眼睛也乌了一大片。其实呢,我全然是魔鬼附体,我那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世界上我最看不起的便是打女人的男人,你知道吗,之后,我后悔死了,骂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的男人!我真的后悔死了!!!〞

“为什么要那样呢?〞

“我也不知道,大约压抑得太久了。〞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后悔?”

“什么?”

“有什么好后悔的!〞平鹃突然森然地笑笑,说:“你要做的不是后悔啊。”

“那是什么?”男人诧异地盯着平鹃,原来她温良的形象在他心里起了变化。

“应该杀死这样可恨的人,不管是男是女,这种人就不应活在这个世界上折磨善良者。〞平鹃一字一顿地说。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他说:“不。不。杀人,这个怎么能行。〞

他变得有点语无伦次,平鹃却说:“这种人就该死。他们死了,世界才会更美好。”


10、平鹃

“下回有机会再约。〞两人分别时,男人的笑容仍显出灿烂,主动握着平鹃的手,说:“你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你客气了。后面我告诉你的话,你应该认真考虑。〞平鹃浅浅一笑,然后率先离开了那家叫做良缘的茶楼。

不会有下一次了,那男人被她吓住了。完全是个懦夫,算我高看了他!平鹃想着,在街上疾步行走。

她回到家,表情狰狞,在厨房,用菜刀在案板上一阵乱剁。

平鹃的手变得很有力,眼前出现了丈夫孟云,每一下都把他砍到,如此的实在和如此的剧烈。

她想着,那天是在卫生间,血积了大半浴缸,干了大约一晚上。

最后平鹃感到了如释重负,虽然手脚都已经发木发疼。

她胸中的积怨一点点地散去,仔细地把血冲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将浴缸注满热水,洒满浴液,搅出大朵大朵白色的泡沫,自己赤身裸体地躺进去。

她喷了不少空气清新剂,现在已经嗅不出浓浓的血腥味道。

她躺在浴缸里,刚才丈夫就血糊糊地躺在这儿。她还能感觉到他,他们曾经还是很好的一对夫妇。

“他最后说他看不见了,他就喜欢装疯卖傻,热情不减地折磨自己。我原来尚且指望他可以让家庭的经济宽裕,对于他外面乱搞女人的事情,我尽量地忍吧。可是他居然赖在家里,装成一个瞎子,神神叨叨地说我已经不是我了。

我越看他越心烦,他居然跟我吵起来,恐吓我,说要把我和孩子带到他黑暗的世界中。说他什么都不相信了,只信黑暗。可恶的男人!那我就送他去好了!这样大家都轻松嘛!”

平鹃泡在浴缸里,想着,时而哭一阵,时而又笑一阵。

晚上,慢慢地入睡,楼上有人当当的敲打,然后谁把卧室的门推开,平鹃起身瞧,没有人,拉亮床头灯,是从客厅里吹来的一阵强风,她走去把客厅的窗户关严实,再回身进卧室,便在这时候,平板等粒子电视里倒映出一张男人面孔。

那面孔闪着蓝幽幽的光,她一下子没认出来,吓得连连倒退,末了,瘫倒在沙发中。

男人的脸移出了电视机,拖着长长的蓝色光带,浮在半空,向平鹃靠拢过来。

“是我呀。你把我的头丢进了大粪坑,把我臭惨了!”那男人的面孔渐渐在平鹃的眼前清晰,她的丈夫现在只有一颗头,静悄悄地跑了回来。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放心。〞孟云的头说着,和平鹃面对面,目光里却带了几分柔和。

平鹃紧张的什么话也讲不了,全身震颤,口里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哀求:千万不要弄死我。

“我是爱你的,你不必显得这么害怕啊。我只想回来再看看你。”那张面孔完全地贴近了平鹃,默默地吻了她一下。


11、小于

在竹林里,秋色的夜空,微风徐徐。

我在其间走动。吸收大自然的灵气,然后等待着小宇宙的爆发。

我身体里的能量,与暗河的能量终于契合在一起了,接下来,我要实现完全的对接。

我看到了我自己无限扩张的身躯,蔓延覆盖青瓦山,笼住夜空,天地万物尽收我心。

有一晚,我照常漫步,忽地一阵大风在竹林里掀起哗啦啦的嘈杂响声,眼前起了银色的烟瘴,随之我听到滔滔不绝的水流声,我便溶进去,潮湿得悠悠浮动。

我大声喊:“我喜欢呢!你这家伙再凶猛一点吧!”

那是暗河彻底地与我合而为一,我的功力成几何级数的增长。

翌日,我跑去同师父讲了我彻底占有了暗河。

师父听了哈哈一笑,说:“小于,今后你可以惩罚更多的坏男人了。”

我说:“是的。”

师哥在一旁不满地说:“师妹,按你的标准,有几个不是坏男人?我看你这是滥用法力啊。”

师父瞪了师哥,一眼,说:“你别多嘴。我相信小于她是会把握好分寸的。”

我感激地看着师父,眼前竟有点模糊了。

多年前我到青瓦山的顶头崖上,准备跳下去。

那是个凄凉的秋夜,我丈夫再次骑在我身上毒打我,这回我拼命反抗,脸被他揍出了大片血污,牙齿也被打掉了好几颗,我摸到床头柜上滚落下来的玻璃灯罩,使出平生吃奶的劲儿朝他后脑勺猛砸,然后他从我身上滑下去,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

他边滚边叫嚷,说今晚要把我大卸八块才能出他心中的怨恨。

我听了这话,气得全身发抖,抓着屋子里的东西冲他一一扔去,他恶狠狠地再扑向我,接着我听到扑哧一声,才发现我手里已经抓着一把长柄的剪子,剪子大半已扎进了他的下腹部。

他疯了似的要来卡我脖子,但没了力气,我踹开他,操起一张木制矮凳对着他的头疯狂地砸,最后直到他的头绽裂开为止。

白色的脑浆溅到我的眼睛里,脸上也是,我忙到洗手间去擦拭。

我终于杀了他,以前只是想象中杀,现在实现了。

杀人多容易啊,原来我把它想的多么的困难。

那之后我逃出了家,一直顺着夜风跑,最后心里涌动的只有绝望,深入骨髓的念头便是,活着难受,死了干净。

我爬上了青瓦山的主峰顶头崖,附近好多想不开的人都选这儿结束生命,据说跳下去后并不痛苦,反而有一股飘飘然的快感,当然这也是传说。很久前有个跳下去却侥幸没死的人就这么讲,且大谈他看到了仙女,飞过来抱他,用身上的红丝巾来缠他的身。他说他运气好,那天仙女在,救了他,他跳下去竟挂在了一棵老松树杈上,离地也就两米了。

以后,他的这种说法流传了下来。

我问过其他人,那家伙为什么要自杀?

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由此想,这个故事多半是假的,这家伙就是个虚构人物。

那晚我上到顶头崖已经凌晨三点,身体酸软,气喘吁吁,看看黑天,半轮钩月发着淡黄的微光漫不经心地照着我,好像在说,等了半天,你终于来了,最近到这儿来寻短见的人很少啊!

我心里顿生厌恶,到了崖边,使力踢了脚,两块石子被我踢下去,传出幽深的回响。

我深呼吸了一口,低垂眼看到灰蒙蒙的一团白色雾气,我一咬牙,两脚一用力朝外蹬,身子横飞了出去。

下落的时候,后面有个东西把我吸住了,最后才知道是一只  有力的手。

一个白须白发大眼睛的老人把我拽了上来,听了我的哭诉,说:“孩子,死很容易啊。但这样没意义地死了,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这个老人就是我现在的师父。

我做了他的徒弟,跟他修炼,这一晃就过了n多年。


12、平鹃

平鹃的左脚小腿被小孟那颗头给咬了口。她气恼地将那头拨开,狠踢了它一脚。

那头如皮球,撞到墙壁上,又弹飞回来。

之后,平鹃把它塞进垃圾桶,气呼呼地说:“你再来烦我,就把你这脑袋劈成八瓣,然后敲成碎末!〞

平鹃当时的表情比恶鬼还狰狞。

她又回到床上躺好,认真地命令自己睡觉。

“你这个坏女人!凶残的下贱货!”

孟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在黑暗里愈发刺耳。

平鹃拉亮灯,朝四周看,那颗头悬浮在天花板上,靠近荷花式的灯罩,两眼瞪得老圆,眼球快掉出来了,嘴巴照旧一张一合,发出咒骂的声音。

平鹃愤怒地将一只保温杯朝它掷去,却激起一阵火花四溅,灯被打灭了。

后来 她跑出卧室,收拾了必备的一些东西,连夜出门,在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了一宿。

次日,她考虑搬家的事情。

想了半天,心中的怒火却越积越多,眼前那颗做着怪相的孟云的脑袋,正在冲他大笑。

她内心喊着,驱逐恐惧,说:“我为什么要怕他!”

晚上下班她照常回到家里,一进门看到那颗头在客厅的茶几上,微闭着眼,听见动静,刷地又睁开,恶狠狠地盯她。

平鹃把那颗头提起,搁到高压锅里煮,听到孟云在高压锅里笑,同时说:“现在啊,你别想把我毁灭掉了!〞

孟云说:“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平鹃不再理睬,自顾自地去做饭吃。

那颗头被煮了两个多小时,末了,平鹃打开来看,里面只有白花花的一锅油水。

她想,真的全部都溶解了吗?

随及将那些白腻的油水倒进了马桶抽走。

夜里她不安地躺着,等着,然而,那颗头并不曾再出现。

第二天她起床去上班,坐到公交车上,拉开背包,准备给自己补点妆,手伸进去,就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没细看,以为是笔电,之后补了妆又拉上。

到傍晚回来,她就觉得那包里边有东西在蠕动,她坐在沙发上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出,然后砰的声那颗头就滚到了地板上,头滚进了卧室,她追过去,头却不见了,她四处找也没寻着。

之后,孟云的头就时而显现,时而藏匿,平鹃渐渐便习惯了,也不想多理会这颗头的恶作剧。

于是,他们便相安无事,和平相处;那颗头对她的威吓逐渐成为一个笑话,平鹃有时候会对着它说:“好吧。我全当你是在逗我开心!”


13、平鹃

平鹃常回忆起那件事,每个细节都仔细斟酌,反复推想。

“是的。孟云如今就剩一个头,下边的身体被我切割的一块一块,我用原先买来包饺子的通达牌搅拌机把孟云搅成了肉末,骨头也尽量地敲碎,一点点搁进去,那是多功能的机子。将一切弄成粉末,然后再拿来一个炭盆,每天在那里边烧,这样搞了一个多月才处理干净。

只有那头留下来,用黑色塑胶袋笼了几层,装进一个手包,夜里带到郊外的青瓦山上扔到一口积着粪便的枯井下。

平鹃推测,孟云的头大约是在上个月爬出了枯井,一路摸索着找了回来。

她自问自答:“他那头是飞回去的吗?是的。低飞啊!没有身体和脚,只能头脑里生出的意念的翅膀飞翔。

这倒确实有点意思。鬼魂的魔法术。”

平鹃想,我用最残酷的方式消灭了他,积怨已久的内心得到了释怀。我和他扯平了。〞


13、小孟

在彼岸世界,孟云与新结识的女人,时常拥抱在一起,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她有点像平鹃了,有点像到越来越像,最后身段面容看起来与平鹃没了区别,只是她俩话音迥然不同,平鹃嗓子尖细,平鹃撒娇的时候声音甜,悦耳;这个女人却有个粗嗓门,低沉如女中音,似乎要显示她有几分男子气概,或者表现出很成熟的韵味。

孟云搂紧她,他们要融合成一体。

他想,我被平鹃肢解了,我现在又拥有了另一个平鹃,这就像我找老婆的模式,都逃不过平鹃这个女人的形象。我啊,只有一个叫平鹃的老婆。

好像有个诗人表达过类似的意思,所有男人找的女人都会是他初恋时的那种感觉和模样,所以他始终无法摆脱初恋印象的俗套,因此一个男人只会有一次爱情,后来找的女人都是在寻找与修复初恋的痕迹。

这女人是不是也如此呢?孟云琢磨着,估摸也就是这样。

由此推定,眼前这个女人只是他认识的另一个平鹃,啊,这个平鹃,看上去比原来的那个要顺眼一些。

孟云知道平鹃早对他不满意,他偷偷出去拈花惹草,其实平鹃后来全发现了,只是没捅破而已。

他心里明了,所以在平鹃跟前总觉自惭形秽。

平鹃在表面上也使大家不撕破脸。

那天他勾搭上的女人,是在微信上认识的。

见了面,的确美貌如花,孟云告诉她自己是某公司的部门经理,收入颇丰厚,刚离婚半年,正想找个女朋友;他夸口说,经济方面不是问题,主要是两个人要合得来。

女人说:“看你形象我还挺满意。可以处处看。”

孟云说:“不用看了吧。早点交流起来多好!〞

随之孟云便请她去吃鸳鸯火锅,大家吃喝尽兴,他便提议到宾馆。

她有点不悦,但没反对。

结果孟云遇见的不是一个美女,他感觉是一个女怪,她用妖术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他感觉被她搞消失了,但几个钟头后,他又躺在了自家的床上,而在家里他变成了个盲人。后来想想,这才是最厉害的报应啊!


尾声

关于那颗头,在青瓦山的枯井里自行地钻出,是否还是孟云的真身,这个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孟云和平鹃都有所怀疑。

孟云在亡灵饭店就推测他的那颗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就是以那颗头的形式存在。在枯井中发生了变异。

平鹃有一回重返那口枯井,用大号的强力手电筒朝里边照,看到灰绿色的苔藓生满井壁,井下有黄澄澄的粪便,有淤积很多年的污水,臭气一个劲儿的往上冒。

她想,孟云的头便是在那儿待了若干时间,然后像午夜凶铃的女主角那般,又爬了出来,钻回了尘世。

而回来的便是非原来的那个人!是个怪异的滑稽的头的形式。

而孟云有同样的推测琢磨,他既感到悚然,又忍俊不禁。

平鹃如今就和那头相处在一起,原是被迫,到后来也便成了一种习惯。

平鹃想,那头在自己周围总无处不在,想把它毁掉,也不可能,那索性就让它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好了,它爱干嘛就干嘛!

孟云喜欢在亡灵饭店的卧榻上问自己:“我呢,现在究竟是谁?”

那和他如胶似漆的女人就笑他:“你啊,是我们彼岸世界的一个大帅哥!”

她把一只圆镜递给他,说:“你瞧瞧。〞

孟云端详着自己镜子里的脸,并不觉得多英俊,只能说五官尚且端端正正。

他说:“你是喜欢我这张面孔?”

女人说:“是啊。从面孔开始,现在全身都喜欢了。”

女人指着他的脖子、胸腹、双手,下面、两腿,“现在连脚丫都喜欢了。哈哈……”女人说。笑得妩媚而认真。

孟云不禁感慨,想到最初他也是如此这般热忱地爱平鹃,只是结婚后便迅速地平淡下来,不知何时再提不起爱她的精神,剩下的全是乏味了。

人是会变的,亦是说,人的感情是会变的,尤其是男女的感情是变幻无常的。

他和女人携手走出亡灵饭店,在开阔的原野上,月亮变得又大又圆,就在天上悬着,离他们似乎近在咫尺。

“现在这是在另一颗星球上吗?”孟云问女人。

“是天界啊!你不明白吗?”女人答。

“我们现在在天上的某颗星上。是这个意思么?〞

“具体不知道。”

“能看到月亮,就说明离地球不远。〞

“对啊。我们死后会向天上飘,大约也需花些时间,最后抵达这儿。”

“好像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空间。每个死亡后的空间我听说只可以容纳两个人。只是偶尔,比如一些特殊的日子,会见到其他同类,但这不是常态。”

“你听谁说的?〞

“饭店里的宣传手册上有说明啊。〞

两个人就住在足有十层的亡灵饭店,乘电梯到九楼,九一二房间专属于他们,其他楼层房间都只是他们的陪衬,吃食也会在冰箱里,自己拿出来做。

今天晚饭他们吃红烧猪肘子,里面加了糖醋,甜甜酸酸的,这是女人的拿手菜。

孟云吃得很饱,拍着鼓胀的肚皮,笑道:“真是可口啊!最大的遗憾,便是没酒。这儿好像不提供酒啊?〞

女人边洗碗边回答:“手册上说可以申请需要的东西,不是卧室里有部电话么,可以按照手册上留的号码拨过去。”

孟云说:“你到把那手册看得仔细。〞

他进了卧室,翻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册,找了半天才找到号码,随即抓起一旁的红色电话机拨过去,通了后,等了一会儿,一个机械的女生接了,说:“您好,客人,这儿是亡灵饭店服务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他说:“我想喝酒。能送来吗?”

那边安静了数秒,才答:“客人,稍等,我帮你问一下有没有货。”

他等了几分钟,事情明白了,有酒,但是年头很长了,现在早已没生产了。

机械的女生问,“客人,您还要吗?〞

他回答:“当然!”

送来的酒两小时后便自己出现在了冰箱里,用一个青色的陶罐装着,打开,倒到碗里,是绿油油的液体,鼻子嗅到醇酒的香味,但喝上一口却既腥辣又苦涩,甚是不好。

“这酒据说有四千二百年了。〞孟云说,同时让女人也尝尝。

女人呡了一口,然后吐掉了,嗔怪地看着他说:“这东西还能喝?赶紧扔了吧。”

他不无惋惜地说:“天国老早就不生产酒了,这真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孟云坚持把那碗酒喝光,然后感觉喝下的是中药,把剩余的倒进了洗手池。

女人要那陶罐,说可以给他做葡萄酒,成熟的葡萄密封在罐里,等到它们腐烂发酵,然后打开再进行塞取,滤掉里边的残渣,然后就可以装到瓶子里慢慢享用。

孟云为女人的周到甚是感动,近身抱住她,说:“先让我好好亲下你。”

孟云想,我和她在这个天国的一角安然自得。这种日子不错,等我们觉得无聊乏味时再想法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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