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到列车驶入车站的时间了,千尚寿(音译)笔直地站在铁轨旁,徒然地摸了摸帽檐,又理了理衣领,遥望着河山站(音译)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远处山弯处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团灼热的白炽光,正朝着这边奔来。那是驶向这里的火车的头灯。沿着铁轨,火车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亮。
分不清是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是大地颤抖的声音,千尚寿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时间像是呼啦一下飞走,眩晕中,他的脸庞在白炽光的映照中显出红晕。
黑暗中铁轨旁的电线杆一晃一晃向后飞去,忽然到达的列车让人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列车减慢速度,徐徐停了下来。
2.
千尚寿太惊讶了,他想发出欢呼声,但是喉头紧锁,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甚至忘记撑起信号灯,只是迟疑地向后退去。
(这是梦。是梦!我在做梦呀!)
但是,特别列车确确实实在站内停了下来。
车轮下喷出的强风掀起衣角,跌跌撞撞的火车站站长眨了眨眼,伸长身子看向列车明亮的车窗。毋庸置疑,特别列车停靠在了万谷站(音译)。
露珠从列车上滑落,它带来了北部山区的仙气。
3.
升降台的门一打开,几个人稀稀拉拉地从列车中下来,之后下来了一位端正地着白色西服的年轻人。他一只手扶在腰上(金正日将军标准姿势啊喂),眼神中透露出操心的神色,看着火车站和周边的山脉。
千尚寿在认出那个人的瞬间猛然打起了精神。心里想着要赶快履行站长职责,他赶紧敬了礼,麻利地走过去,站在那人面前。他用响亮的声音朝那人报告。
“亲爱的指导者同志!万谷站正在运营……“
那人身边的一个随员把手指放在嘴边,轻声说,
“大爷,嘘,小声点……”
千尚寿敬着礼的手放也不是,举也不是。他就那么呆呆站着。
将军向他走去,亲密地将他的手握着,道:
“你是站长同志吗?”
“是,我是万谷站的站长千尚寿。”
“我有与你商谈的事情,我们先进去吧。”
听说有要商谈的事情,年老的站长更是吃惊,眼神发光,只能看着将军。
“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火车站既破旧又脏乱,怎么能接待将军呢,千尚寿两手握在身前,不知如何是好。
4.
过了一会儿,进到站长室的将军安然坐在一个已经掉漆的椅子上。千尚寿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张长椅上,理了理衣领。千尚寿心里并没想过,将军可能会认出自己。
过去的30年岁月,使千尚寿的脸庞已经难以与年轻时比较。再说了,那时候千尚寿只是一个小站的助手,谁会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呢?
千尚寿觉得这是万幸。对于在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站里过了一辈子,什么大事也没做成的人来说,被认出来反而是一件让人害羞的事情。
将军好像在专心思索着什么,然后担心地问:
“现在通过这里的列车多吗?”
“是的。”
“列车经常发出汽笛声吗?”
“是。绕过下面和上面的山弯时,所有的列车都要发出长长的汽笛声。”
“那声音传到这边也很大声吗?”
“当然了。这边的山谷像是一个喇叭,在山弯处鸣笛的话,回音十分嘹亮,有时候甚至会把石头震下山谷。”
将军的眼角露出了若隐若现的忧愁。
“这样啊……站长同志,能让列车通过的时候不鸣笛吗?”
千尚寿不明就里,讶异地看着他。
“汽笛声太响的话不好。首领同志(注:金日成)正在列车里休息呢。这次考察十分辛苦。”
千尚寿忽然想起白天在新闻上看到的关于首领的报道。
首领戴着宽沿斗笠,手里握着扇子(又来一个标志性造型),沿着陡峭的山坡无数次上上下下。上了年纪的我们首领该有多辛苦呀!
千尚寿感到胸口被刺了一下。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回来的路上,首领为山间农民的生活时常担心,一直在列车上工作,刚才才睡下。路上的火车站都是复杂的大站,听说这里是最闲寂的站,于是决定在这里停车。之后回平壤又有堆成山的事情等着首领去做呢。他应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所以这里必须要静静的。”
他殷切的声音使年老的站长心里又是一刺。
千尚寿让他别担心,然后赶紧起身给壁溪站(音译)和河山站打电话,嘱咐他们从现在开始,通过的列车都不要发出声音。
接着,他问将军,火车站的室外灯可能会照进车中,从而影响首领的休息,是否需要关掉。
将军一开始说关掉,可是想了想又说开着比较好。万一首领醒了发现站内黑漆漆的,可能会担心。他还说,车内有遮光帘,可以防止光线照进去。
为了避免首领有一丝丝的担忧,将军付出了一片丹心。想到这里,千尚寿心里一暖。
5.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蚊子的声音。站长让将军赶快上车,将军却泰然坐着,打量着房间。
他好像闻到什么气味颇有感触,便问千尚寿这是什么气味。
千尚寿忽然想起这味道就是之前被副局长鄙视的味道,不免脸上热辣辣的。
他抱歉地弯下腰,告诉将军,他为了驱赶蚊子,时常烧驱蚊草。这是驱蚊草的烟子渗进墙后散发的味道。
“这是驱蚊草的味道?”
将军的脸上露出惊讶和感怀,还有高兴的神色。
“真是久违了。以前夏天的时候,我的母亲为了驱蚊,也会在庭院里烧驱蚊草。那时候万景台家里也会有这种味道。夏天的夜里,曾祖父在庭院中烧驱蚊草,然后坐在廊台上,给我讲了很多古老的故事。现在万景台家里已经没有这种味道了。岁月真是飞逝呀。”
千尚寿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使他感到麻木,喉咙里有热热的东西想要涌出。他为了咽下那东西,紧紧地闭着双唇,轻轻地低下了眼睛。他的喉结上上下下,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
6.
不一会儿到了壁溪站货运列车通过的时间。年长的站长虽然已经电联了对方,但是还是不放心。在报告了将军以后,他拿着信号牌走出了房间。
明亮的站外灯拉长了特别列车的倒影,列车沉睡在幽静中。
千尚寿看着一个个沉下窗帘的车窗,尽量减小脚步声,飞快地跑出了站。出了站他终于放下心,跑了起来。他跑到信号灯处,呼吸快要到嗓子眼了,却也不知哪来的年轻气力,像一只猫头鹰一般又跑到了山弯处。
不一会儿就看到驶来的电车的头灯出现在山弯了。他一手挡住刺眼的灯光,一手挥舞着信号灯。
电车司机似乎认出在山弯处挥手的不是枯木,而是万谷站的站长。车不仅没有发出汽笛声,连齿轮摩擦铁轨的声音也微不可闻。车徐徐停了下来。
从高高的车窗中,戴着帽子的司机探出身子来,道:
“万谷大爷,我从壁溪站来的。”
接着他又说:“大爷,我从壁溪听说,周围矿山爆破的时间也推迟了。万谷周边一百里地现在都静静的。但是我装的货有些麻烦。”
“你装什么了?”
“钢板。”
“钢板?啊……发出哐哐响声吧?那你尽量慢慢地通过吧。”
“好的,我试试看。”
电线上发出一道锋利的闪光,电车缓缓开始移动,地上像是掀起波浪,微微颤抖着。
列车似乎是明白司机和千尚寿的心情,在黑暗中静静地通过了站台。
这时候千尚寿才感觉到背上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腰间。
每当有列车通过时,他总是来来回回在壁溪站和河山站中间的山弯处奔走,这样一来,他的胸腔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了。
7.
千尚寿送走第三趟列车回到万谷站的时候,将军正十分高兴地从特别列车上下来。他的眼神中充满着兴奋的神色。
他朝着不知所措的千尚寿走来。
“站长同志,火车司机们驾驶技术实在是太好了。列车经过的时候,车窗外像是拂过一阵微风一样安静。已经有3趟列车经过了,而首领同志还是非常安心地在休息。”
千尚寿送走第四趟列车回来时,一直站在特别列车旁的将军却不见了踪影。千尚寿有些迟疑,他绕过车站走到后面,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来将军坐在车站旁小溪中的一块大石上。
千尚寿屏住呼吸站了一会儿,悄悄地想要离开。
仿佛是察觉到了人迹,将军向这边望了过来。他的目光似乎在叫站长过去。站长谨慎地走了过去,将军轻声道:
“这条小溪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吗?”
“战争之前我被派到这里当站长,那时候挖的小溪。”
“我以前路过过这周围的某个小站。那个站有很甘洌的溪水。”
“那是山下的河山站。那里的水和以前一样清甜甘洌。在这云山岭(音译)山下,不管在哪里挖,都有甘洌的泉水。”
将军陷入沉思,打量了一下周边景致。他一只手扶着腰,看着车站和四周的山脉,突然爽朗地说:
“我以前和母亲一起路过一个车站,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助手,是个非常活泼的同志。我坐的火车离开的时候,他跟着车跑来,往我胸口塞了一捆鲜花,然后就摔倒了。他为了不让我看出他受伤了,马上又站起来一蹦一蹦地继续追了上来。他真是个有活力的年轻人呀。”
千尚寿只觉眼前一晕,赶紧低下了头。
将军仔细打量了一下站长的脸,心疼地说:
“啊。时光飞逝呀。站长大爷,你为什么想要隐藏自己呢?”
将军深情地与站长相对而坐,听站长谈起了过去的人生。他抚摸站长瘸了的腿,问道:
“什么时候受的伤?”
“战争时,去除定时炸弹的时候受了伤。战后伤口复发做了手术,之后就这样了。”
“这样的伤在城市平坦的道路上都十分不便,更何况这样崎岖山区的路呀!大半辈子都这么艰辛地过来了吧。”
“年轻时候觉得不太方便。现在老了,就不在乎了。”
“是吗。你刚说30年间哪里都没去,只在这个小站吗?”
“是的。”
“我以后从这里路过的话一定来这里看一看。”
“谢谢您……但是这个站就要撤掉了。过了今晚就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我们管理局下属的新站要开了,这个站就决定关闭了。听说有五个新站建在新探测到的煤矿和矿山周围。”
“那么以往使用这个站的人民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以后要多走三四十里地才能坐上火车,不方便是不方便,但是可以忍。”
“那么我们是这个站最后的乘客了呢。”
千尚寿无以为答。
8.
河山站开来的最后一列火车经过的时候,从车尾的列车长室跳下一个黑影。是铁路管理局的副局长徐尚晚(音译)。
一走进灯火通明的站台,副局长就走向站在特别列车旁的将军处。他脱下帽子,郑重地行了个礼。
将军跟他说了几句话,两人就一起走进了站长室。
等到特别列车里的灯光全都亮起来,随员们兴高采烈地上上下下时,将军刚好从站长室走出来。他登上列车后下来时,脸上充满了高兴。他走到千尚寿跟前,热情地握起了他的手。
“首领说他休息的很好。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万谷站的。大爷你多保重,一定长寿呀。”
“您要走了吗?”
随着特别列车缓缓驶出站台,千尚寿向着一个个的车窗,低下头深深地敬了大礼。
9.
万谷站并没有被撤掉。
几天后,从河山站来了一辆似箭一般飞快的列车。车上站着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手扶栏杆吹着风呢。少女的头发随风飘扬,她的手盖在额头上遮住阳光,向着飞驰而来的群山,她的微笑似乎也飞扬了起来。
驾驶着列车的河山站站长吴日范(音译)看着惊愕的山区人民,身长了手臂,大声说道:
“万谷站来了售票员!花一般的少女售票员!”
列车驶进万谷站,万谷站长整理了一下衣服,满脸郑重地迎了出去。
(完)
原文为朝鲜留学生用教材的内容。
本文为大致翻译,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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