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了一篇梁实秋写螃蟹的文章,莞尔之余,发现我对螃蟹也颇有几句话要说。
世上嗜蟹之人多矣,以李渔为甚。他说:予嗜此一生,每岁于蟹之未出时,即储钱以待。因家人笑予以蟹为命,即自呼其钱为“买命钱”。自初出之日始,至告竣之日止,示尝虚负一夕,缺陷一时。
爱吃一物爱到这么理直气壮,率情任性,也止李渔尔。世人迫于“好吃”的坏名声,总有意无意压抑自己的爱吃欲望,缩减自己的爱吃费用,看来是很不人道,很不真性情的。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吃好一点,吃多一点,吃频繁一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有谁说不是对生命的一种珍惜呢,毕竟,倘若去了另一个世界,据说是没有口腹之欲的,人们只需要闻些花香,喝些露水就果腹了,真是遗憾。今后若想吃什么有罪恶感时,想想李渔,一定会有如释重负之感,我准备时常温习李渔嗜蟹篇。
熟读红楼梦者,都一定熟悉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藕香榭里,远处桂花送香,近处河水碧清,一群锦绣华服的玉人儿,持螯大嚼,一边喝着热热的烧酒,一边轻挽长袖,写下美丽的诗篇。
我还是喜欢黛玉的诗句:“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吃蟹就是吃蟹,纵情于它的美味就好了,蘅芜君借物刻薄讽人的”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倒显得没意思了。
李渔浙江兰溪人,金陵据说是南京。所以他们描绘的都是河蟹湖蟹罢。可读起来,海蟹也契合的很,所以,海蟹、河蟹都是鲜美无两,人间至味。
作为一枚定居青岛的山东内陆人,我所喜欢的海鲜唯有螃蟹和虾虎,这两物都以鲜味取胜。螃蟹秋季的最肥最美,尤以中秋节前为最。一入秋,每天赴小码头,从刚返回的渔船蟹篓里,请脸色黑红的渔人以壳硬体沉,张牙舞爪,气势宏伟者为标准,挑几只不大不小,体态均匀的,喜滋滋提着黑色的厚厚的塑料袋往回走,听着蟹们在袋子里悉悉索索、你勾我抓、无声争斗,喜不自胜。回家把螃蟹一倾而入水池,手持大刷子,三下五除二,刷洗一番,放到铺满生姜薄片的蒸笼上,盖上锅盖,诵几声阿弥陀佛,开火,眼见它们个个从青郁郁的颜色变身为鲜红金红,再蒸上十几分钟,待其熟透,用长筷子一一搛起来,放到大盘子里,随吃随取。公蟹鲜美,其膏鲜爽清利;母蟹丰腴,其黄鲜香肥腻;两者之美,不分伯仲。所以每逢买蟹,他人皆央渔人挑母蟹,我从不作声,任其公者母者,皆我所爱也。
螃蟹如果大,两只足矣,如果中等大小,每次吃上三四只才算过瘾。
吃螃蟹一定要赶时令的,今年因为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我竟没能在最好的季节吃上几次,后来空闲了,买回来吃,鲜味也没有了,肉虽仍洁白如玉,却竟如嚼絮。真让人捶胸顿足,惋惜不已。
又加上,世风日下,为螃蟹的俊美,渔贩们用一种叫磷酸盐的化学品来保持水分,又增加了重量。这个秘密是刚从一个作食品的朋友那里听来的,她说几乎所有的海鲜保存都会用磷酸盐。
所以,以后吃到又鲜又美的螃蟹的机会只能越来越少。这里说的都是海螃蟹。
河蟹或者湖蟹中,如今以阳澄湖大闸蟹为最负胜名,因其不菲的身价,还诞生了“洗澡蟹”,就是把别处的大闸蟹放进阳澄湖里洗个澡,就高价待沽,其实,别处的蟹未必就没有阳水澄湖的美味。世人累名声久矣。
海螃蟹我是每年必吃,而河湖蟹我是可有可无。首先,我害怕它腿上那森森的黑毛,虽然扒开,都是洁白的蟹肉,可总有不洁净的感觉;其次,我惧怕它顽强的生命力,有时放它们在冰箱里一个周,再拿出来,一解开捆绑的绳索,就象松了绑的变形金刚,慢慢舒缓四肢,继而刀劈斧凿,四处横行起来,深感这么强的生命力还吃掉它,真是罪孽;再有,它的滋味其实香腴胜过鲜美,每次只吃一只,于我就是极限了,受不了它那凌空而来的香肥,那红艳艳的蟹油,紧实实的蟹膏,太陌生了。
看梁实秋的文章中说:“吴郡贡蜜蟹二千头”。妈妈咪呀,南北有咸甜豆花之争也就罢了,这螃蟹都整出个甜蟹出来,得有多惊世骇俗呀!
我是断然不会吃一只甜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