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既不是仁者也不是智者,只是一个普通人。但相比山的伟岸沉稳,我更欣赏河流的灵动和飘逸。河流见证着岁月变迁、历史烟云,承载着一个民族的文明和思想。一条河,无论蜿曲大小长短不一,目标却相同,就是义无反顾面朝大海永不停息自己向东的步履。几千甚至上万年来,它们一路歌吟,向海洋咏叹着大地的美丽,诉说着人类盛衰荣辱的故事。
对河流的情有独钟源于儿时。
我的老家在江南水乡,这里小溪密布,河道纵横。最有名的就是穿镇而过的古运河以及七十年代开凿的那条连接太湖和滆湖的太滆运河。
新运河就在我村北侧经过,村西的一公里处便是万顷碧波的滆湖了。
少时,我常和小伙伴到滆湖捉蛳螺,跟父亲摇着小船去网湖虾,割湖草。天色好时,竟能隐约看见湖水尽头的村庄和袅袅炊烟,父亲说那边是西乡。
儿时最开心的莫过于每年的夏天,我和几个玩伴精赤着在运河里玩耍嬉戏。彼时的河水碧绿清澈,当真是鱼翔浅底,岸芷町蓝,郁郁青青。运河流淌过孩童无数的欢乐,也寄托了我无限的遐思。
长大后才慢慢知道外边还有更长更宽阔的河流。再后来,随着知识的累积,阅历的增加,终于明白几乎所有的文明都与河流密切相关,都有它的母亲河:大到埃及的尼罗河,美素不达米亚平原的幼发拉底和底格里斯河,我们的长江黄河,小到罗马的台伯河。但在我的心目中,惟有莱茵河将浪漫高贵和厚重粗粝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可以这样说,莱茵河几乎贯穿了欧洲的整部文明史。
它不只属于一个国家,也不止代表一个民族。莱茵河几乎汇聚了河流的一切特征:塞纳河的蜿蜒曲折,多瑙河的庄严圣洁,尼罗河的神秘莫测,亚马逊河的金光熠熠。它像长江一样充满了童话和诗意,有黄河一般排山倒海的气势。
初次听到莱茵河(Le Rhin)的名字,还要追溯到八十年代上大学时的《法国概况》课堂上。当老师用法语将它读作“勒 汉”时,我丝毫不曾领略到中译后的诗情画意,感受更多的则是倔强、固执、粗犷甚至木讷的成分。这样的概念一直未有变化,直到二零零五年冬季的某天!
那年,我和公司一位谭姓小姐以及一家有色金属铸造厂的张厂长,我们一行三人参加了位于法国中部小城Clermont-Ferrand(克莱蒙费朗,米其林轮胎总部所在地)举办的第N届汽车零件博览会。会展结束的那天下午,谭小姐联系的荷兰籍华裔导游赵先生开着他那辆丰田面包车来酒店接了我们,开始为期5天的意大利之行。
途中,赵先生提议当晚就宿于奥地利小镇因斯布鲁克,说那里的风景别致,值得一游。
因斯布鲁克?我内心不由一振,似曾相识的名字!我极力在脑海搜索着,终于想起来了。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笔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女主人翁曾经因家变随母亲搬到了这座小镇,无奈离开了她疯狂暗恋的作家。这位痴情女子从十三岁就爱上了这个风流成性的男子,并心甘情愿几次委身后有了他们的结晶。遗憾的是,这个男人生性浪漫,纵欲滥情,直至20年后收到对方绝笔信时,仍迷糊不清。然而,事实是,今年生日之际,他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中再也不会有白玫瑰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位可怜的女人发出的临终请求是这样的:可是谁......现在还会在你的生日送你白玫瑰呢?啊,花瓶也将空了,我的一缕呼吸,我心底的一份情分,往昔一年一度萦绕在你身边,从此也即烟消云散了!亲爱的,听着,我求你......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请求......请你做件让我高兴的事,每逢生日--生日是一个想起自己的日子,去买些玫瑰供在花瓶里。请你这样做,请你这样做吧,就像别人一年一度为亲爱的亡灵做弥散一样。可我不相信上帝了,我只相信你,我只爱你,我只想继续活在你心里。啊,一年只需一天,悄悄地、悄悄地继续活在你心里,就像过去我曾经生活在你身边一样。我求你这样做。亲爱的,我感谢你,爱你,我爱你......永别了.......
我非常惊讶我还能大概记得这位不幸女人的临终遗言,但我肯定的是,由于她的形象以及悲痛的心曲,我当时多少次激动得难以自制。我知道我的脆弱,现在,我的双眼又噙满了泪水。好在同事早已闭目养神,否则肯定疑惑不已。还有几百公里的车程呢,我也得眯会,养足精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赵先生嚷道:“快醒醒,因斯布鲁克快到了,你们瞧,阿尔卑斯山的雪!”听他这么一说,我们连忙睁开眼睛。
摇下车窗朝外望去,已然置身在群山的环抱中了。
只见不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延绵不绝高耸入云,逶迤的山脉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在太阳的映照下熠熠发光。山顶下面有一层淡淡的云雾缭绕着,积雪仿佛被托到了天上。虽说是雪的世界,但山上山下的各色植物仍然蓊郁一片:最上端是墨绿色的松树,枝叶上裹着一层白雪,远远一看,就如同神态各异的圣诞树,天然逼真;松林下边是其它树种的森林,大多枝叶繁茂,色彩鲜艳;山脚下的草地虽然被一层薄雪覆盖,依然生机勃勃,不时透出诱人的绿意......
此地风景再好,却不是我们的目的地,然而正是因为有了一路的旖旎风景,漫长的行程似乎也缩短了距离。这不,没过多久,我们就抵达了下榻的酒店。
进入房间推窗一看,雪山仿佛触手可及,连山上黛青色的纹理都隐约可辨,同行的两位于是迫不及待挎上相机出门拍摄去了。我对照相不感兴趣,于是简略问了赵先生有关因斯布鲁克的历史人文、景点以及第二天的游览计划后,随手拿了一本小镇的游历介绍,一人径自出了酒店,漫无目的地溜达在夕阳余晖下的小城中。
因斯布鲁克是奥地利西南部的一座小城,蒂罗尔州的首府。人口不足20万,但因其历史悠久,地理位置优越而闻名于世。阿尔卑斯山常年积雪使其成为夏季避暑,冬季滑雪的理想去处。它是1964,1976年两届冬奥会的举办地。据说奥基色山的滑雪跳台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
因斯布鲁克几乎完整地保留着中世纪城市的容貌。走过之处全是典雅精致的古建筑群落。建于600多年前的金屋顶、皇宫教堂、群钟等名胜古迹闻名遐迩,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制品惟妙惟肖,几或乱真。这里每年吸引着数以百万计的世界各国游客前来观光游历.....
这样的边走边看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广场。广场上游人如织,大多在拍照留念。广场上还有各色美食,但最多的似乎是奥地利特色腊肠,那种醉人的肉香随风飘来,引得路人垂涎欲滴。越过人群,我看见广场尽头有一座大桥。有桥的地方就有河,我想。
于是我快步走过去,桥下果然是一条浩瀚的大河,足有二三十丈之宽,一问,竟然就是心仪已久的莱茵河!
莱茵河源于阿尔卑斯山的融雪,另外一条雪融而成的河就是法国的罗纳河。
我怀着敬畏之心,从桥上俯视下面的莱茵河,只见河水湍急却不暴烈,哗哗流淌的一片碧绿中,稍稍透着一股寒气。此时的它看上去野性十足,但是不失庄严雄伟;既灵动妩媚又大气磅礴;浪涛声声,平静而澎湃......
我不由得联想它倨傲又温存的岁月。
莱茵河一直以来似乎影响甚至决定着欧洲的命运,它是分开南北的一条天堑,一条国界之河,而两岸的无数堡垒又将它变成了界墙之河。它在几千年间同时承担起了战争之河与和平之河的双重使命。它既是力量和坚强的化身,也是欢乐奔放的源泉。
通常从地理学范畴看,莱茵河的左岸属于法国,但事实上,法国有好几个时期,其势力范围横跨茵河两岸,比如查理大帝以及拿破仑时代。
它见证了古罗马凯撒大帝的丰功伟绩,激荡过查理和罗兰的骑士风云,目睹过帝国时期的宏大霸业以及二战时希特勒的不可一世。可以说,欧洲史上的无数英雄豪杰,文化巨匠都曾受过它的熏陶和洗礼。因此,这是一条同时孕育钢铁意志和精深思想的特殊之河,也是一条能激发艺术家创作灵感的美丽而伟大的河流。
就在我思接古今遐想不断的时候,夜色慢慢铺展开来,而河两岸的灯火,像事先约好似的,齐放光明,将雪山、教堂、城堡等各种古建筑群的美丽丰姿摇曳在此刻细碎的莱茵河波纹里。
更让我内心柔软的是,远处竟传来舒曼《莱茵河交响曲》抒情悠扬的旋律。原来,莱茵河博大厚重之外,还是一条浪漫多情的河流。
你好,莱茵河!你好,因斯布鲁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