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今的年,我不愿多说什么。就直接分享一下我童年中的“年”吧。
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河南农村,邻里乡亲都是那一抔黄土养大的,敦厚老实。而植根于中原,人们深得华夏文化真传,并且大有发扬光大之势。尤其是过年,更为凸显。
从年前腊月廿三开始忙活,直到年后正月十九,“年”才慢慢消散。而部分地方甚至留恋整个正月,全都算作“年”的范畴。并不是大家好吃懒做,是北方的年,河南的年,真的太有幸福感、太能带给人念想了。
二十三,祭灶官。平时家里不怎么吃糖,或者也就吃点普通硬糖。二十三这天,天黑之前,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去集市上买一些“祭灶糖“和一些其他的点心。回到家,爸爸已经把灶神相画好了(不会画的人家可以买到,而早年我家的灶神相大多是爸爸亲自画的),全家人合力把灶神像挂在灶台上方,就开始吃祭灶糖,先献给灶神吃,希望灶神可以“上天言好事”。之后轮到我们自己吃,脆脆的麦芽糖混着芝麻,美味极了。
二十四,扫房子。这一日非常有意义,首先是因为它是我的生日。那时的我并没有过过真正意义的生日,但是这一天家人和邻居的祝福也让人倍感重视,从小我就觉得这一日是属于我的。同时,此日是大扫除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是男女老少齐上阵,翻箱倒柜清理家中的垃圾、打扫角落里的灰尘。奶奶让大伯和爸爸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清点、整理、擦洗、维修。我看到了许多“老古董”:这个马勺三十多年了;那个龙圈椅二十几年了;那个小簸箕也十几年了……奶奶经常对我这样念叨。
“你随便拿一个,都比你年纪大!”在台阶上帮奶奶修理马勺的大伯突然开口。此话一出,立即使年幼的我大惊失色、不敢相信:东西怎么都比我大?我问奶奶:奶奶,你多大了?奶奶笑眯眯的,眼睛细成了一条缝,告诉我:七十四啦!我又吓到了,这个数字太大了。
二十五,放炮、打鼓。这一日是小孩子狂欢的日子。会不会打鼓不打紧,总会看吧?我和村里的一些娃娃们一起,看着卖力打鼓的、打铜镲的,开心的手舞足蹈。我们拿出准备好的炮仗,往空地出丢几个,看谁丢的远,听谁的响!而对我来说,落地响太过于无聊,最刺激的还是把鞭炮拆开,一个个单独用打火机点燃,然后迅速甩出去,稍微慢了点,手就会被崩到。莫怀疑,这种经验都是我亲自验证得来的。
北方的冬,着实冷,打鼓队的旁边,总会支起一堆篝火,大人们围着火堆谈天说地,聊的比篝火更热。
二十六,蒸馒头。奶奶具有核心凝聚力,她在世时,姑姑们全部来帮忙蒸馒头。可不局限于馒头哦,过年了,“馒头”也要有新意,各种形状的馒头、枣糕、豆馍和包子,在奶奶和姑姑们的擀面杖下和灵巧的手中逐渐成型。尤为记忆深刻的是那根巨大的擀面杖,两位成年人分别操持一端用体重反复压面,像玩跷跷板,分外有趣。
到了傍晚,全部装入笼屉层层摞起来,放在装满水的头号大铝锅上,用大火蒸。这个光荣的任务当然是我的,别看我年纪小,但是烧火经验丰富而老道。可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烧了半个小时的时候,突然肚子有点痛,胡乱撮几把柴塞进去便告辞去了。父亲不时问我:“火烧的怎么样?不要睡着啦!”我一看柴房方向,亮堂堂的,大喊:“放心,满院通红!”待我解决了问题出了茅厕,才发现是木质笼屉着火了。怀着愧疚想去参与救火,但是父亲已经冲进去把火弄灭了,出来时满脸黢黑,头发被烧焦了一大片。却竟然是露着笑容,完全没有责怪我。
二十七,杀公鸡。说是“杀公鸡”,原因是旧社会大多家境贫寒,母鸡留下来下蛋,舍不得宰了。但到了90年代末,公母不分,一律全宰了。我和姐姐作为小孩子的任务很简单:烧水、拔鸡毛,最后吃鸡腿。
其中,有只公鸡命硬。父亲宰了好几只鸡都毫无异常。直到遇见那只经常和别人家的鸡、狗打架的公鸡。正常宰杀程序走完,血也放干了,下一步就是坐在大盆里等着用热水浇淋。可能是嫌姐姐烧水慢,这只公鸡又爬出来寻了几粒干玉米吃了起来,完全没有生命消逝的迹象。父亲笑了几声,坐下抽了支烟,然后又重新起身给它走了一遍程序。
二十八,贴年画。是日,寒冬正凛,一般手揣在裤兜是不愿意再拿出来的。然而奶奶或者母亲已经用马勺熬好了面糊,父亲也早已备好了年画和春联,就等我搬个凳子张贴。我从衣兜儿拔出热乎乎的小手,哆哆嗦嗦地开始贴年画、春联。“仄为上联,贴右边!平为下联,贴左边!”嘴里不停嘀咕着每年被嘀咕的话,顺利贴完一道又一道门。有时,好兄弟也会来帮忙,我们几个就互相帮着贴完几家的春联。虽然冷,但是哥几个心里非常暖。
二十九,家家有。时至此日,所有年货和准备事项都应该已经完成。这天刚好村头有“集”,家人朋友们都可以相约去赶集。最后再花些“不必要”的“开心钱”,买些“不必要”的额外年货: 二丫喜欢“脚蹬裤”,小嘎想吃“日本豆”,大头想要“窜天猴”…… 但是过年的味道,就是诸多“不必要”的礼仪和习俗组成的。
年三十,捏鱼儿。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农历年最重要的食物不可或缺。捏饺子是北方人民几乎个个都会的技能。尤其妈妈们,会捏出各种形状: 猫耳朵,小金鱼儿,太阳花…… 而捏饺子的日子其实并不拘泥,很多家庭早早已经备好了很多,冬季食物可以保存很久而不用担心发霉变质。
吃饺子也是最讲究的。傍晚,饺子熟的那一刻,母亲会喊我放鞭炮,拿手好戏谁也不可以给我抢了去。剥开鞭炮壳子,轻轻解开细绳,我一般会私藏一部分等着晚上拆开成一个一个的,到街上去放,那点燃引线后不到一秒钟的反应时间真的是刺激极了!
鞭炮“霹雳啪啦”一通响完,妈妈摆放了好多个碗在旁边,每个碗里盛三个饺子和一些汤,先给各家神灵(门神、灶神、井神、鲁班、八仙、天帝,以及自家神祖)吃上最热乎新鲜的饺子。毕恭毕敬地敬完各位神仙,我胡吃海塞几口就要准备出门去了。首先街坊邻居都来找我的父亲母亲打麻将,今日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狂欢节;其次我的鞭炮在口袋里也耐不住寂寞啊。约上小伙伴,走街串巷地滑着冰,燃放着散装鞭炮,累了就围着火堆烤烤火聊聊天,吹吹小孩子才能懂的牛,最后困了找个柴垛窝睡进去等待黎明。这就是我们的守岁方式。
那时候的夜,雪光把整个世界都映成白色,透过它能看到冬眠的枣树光秃秃的,但是很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