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冲出了峡谷地带，黑暗中依稀可见路两侧的地势逐渐宽阔了起来，从轱辘传到屁股上的感觉告诉车主人，路上的积雪开始变薄了。

马在喘着粗气，但右侧的车辙传来的刺耳响声比之前更大了，想必车辙或者轮毂快撑不下去了。但子敬的心里此时却生起了些许自得，自得来自他刚刚瞥见的一点隐约而微弱灯光。

他的眼睛向来都是很可靠的，他相信那不是饥寒交迫时出现的幻觉。他熟识那幻觉，因为最近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他经常在饥寒交迫的边缘上挣扎。

而那黑暗中一闪而没的光线代表着他们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也不必再忍受饥寒造成的濒死状态了。因为之前他还担心车轮子坚持不了多久，但终究还是从深山峡谷里将要被冻死或者饿死的厄运中撑了过来。

中途他们曾在瑟瑟风雪中用了不少时间修理右侧车轮，或许那不叫修理，顶多算是凑活。但那凑活终究还是没有白费，也许真是老天爷相助，命不该绝。

他一直坚信，只要心存善良和敬畏，命运一定会眷顾到自己。好人必有好运，这就是他人生的指南，作人的信条。

所以，他们夫妻一路上也多次拒绝了这两个强盗兄妹的寻宝谈话，去他x的宝藏，去他x的金子，我们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求不该属于我们的所谓富贵。

我只需要和梅安全到达眉县，再围着小店里的炉火饱餐一顿，然后暖暖和和地睡一觉，让马休息一天，换上更暖和的衣服，直奔长安城。那里可以通过同乡好友找到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营生，在那里安居乐业，不必呆在小地方遭受兵荒马乱的袭扰。

也许长安城里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但总会有法子的。在这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两个危险分子赶下车。到了县城就和他们一刀两断，立马分道扬镳。

所以，这样看来普通人的欲望很简单，吃饱肚子，衣服穿暖了，再有个安乐窝，夫复何求？这不就是大多数人想要的生活吗？这不应该就叫好运和幸福吗？

想到这里，子敬开始估摸起他先前看到的那朦胧灯光与马车的距离。他觉得应该差不多有十里，或许平原地带比估算的还要远一里，但无论如何不会超过两里。

“现在天过几时了？我快冻死了，何时能到啊？你们谁知道？”菲云抱着个膀子叫嚷道。听起来她的牙齿在不停打架，而声音仿佛是从夹着无数只苍蝇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看！快看，有灯光了，你看见了吗？菲云。我们还没有死，或许我们四位必有后福，哈哈。”高个子笑道。

“是你们两位，朋友，你和令妹，但不包括我和梅。”

“子敬，说实话，我了解你这种人，我太他X了解了。你是那种对生活没有太多欲求，过度求稳，安于现状，只要生活稍稍能过得下去，就一定不会再去求索更多之人。呵呵我猜对了吗？此刻你心里一定会有一连串的反驳，但你没有自知之明。子敬，说实话，我没怎么念过书，从小父母早亡，我和妹妹就相依为命，浪迹于这江湖，这使我练就了一双能看懂人心的眼睛。不信你可以等我把话说完了问问你的妻子，你的妻子或许比你更懂你自己。”

“是吗？哼！”

“你真的有时天真得可笑，不怕你生气，天真也有人叫作愚蠢。你想想看，你无论如何都已经撞上了，撞得结结实实，休想跟它脱了干系，我们四个都别想。假如我们其中一人想独善其身，那么另外三个会作何感想？如何保证他不会告密?而且你是唯一看过地图和看懂地图的人。如果你夫妻二人今天想就此作罢，那么我们一定不会拦着，但请把这藏宝图和什么破烂玉玺一并拿走。我不否认我贪财，我比你想得贪财，但我还有个妹妹，她是我唯一在乎的，所以我也不会冒险。再者说，这种事一般人几辈子都难遇到，而你和我遇到了，但凡你有一点点相信命运什么的东西，想必一定会有所想法。我看你俩也并非大富大贵之人，也许比我们过得还糟糕。”

这次是梅忍不住开腔，她望了一下天，含泪道：“不瞒这位兄长说，我们过得确实很拮据。我们本乃关中人氏，夫君子敬虽素无大志，但也可靠忠厚。他在外面打些散工，偶尔帮人拉货跑脚，我们勤俭持家，生活倒也勉强能够糊口。然而自打前年土匪和起义军纷起，生活便开始急转直下，他也失业在家，而最近一段时间更是连门都出不去。所以，我只好从我爹那里借了一百两，置办了这套车马，和子敬合计着去长安碰碰运气。但这已经让我爹变卖了全部家当，想起他老人家膝下还有我那年幼的弟弟，我都心如刀割……”

说到这里，梅终于一把鼻涕一把泪，不顾尴尬地哭了出来。子敬连忙转身开始给妻子擦起眼泪，安慰着说道：

“娘子莫要伤心，天无绝人之路。可是你也不应该瞒着我啊，我记得岳父大人家里小馆生意以前一直不错啊，应该赚了不少钱的，一百两可不会让老人家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吧？”

“哼！你还说得出这等话来，娘家的生意早被土匪抢占去了。我爹因心疼我跟着你后一直受罪吃苦，也没有过过什么富足安稳的日子。这才变卖家用，东拼西凑出来这一百两，成全我们逃去长安碰碰运气。他老人家还说如果我们能在长安城里安顿下来，就回来接他们二人一起过去呢。所以这一去，牵扯着我一家的身家性命。如果长安无望，我爹二人可怎么活啊？”

“梅，我真的这辈子都对不住你，我没想到你会瞒着我这么多，不然我应该带他们两人一起的。”

“我问你，如果我告诉你，家里倾家荡产的事，你会有去长安闯荡的想法吗？再者，如果一家四口上路，盘缠都不够维持两天。而且爹爹最近偶感风寒，这种天气让他老人家怎么吃得消？”

“好吧，听起来你们比我惨多了，这张藏宝图就给你们用吧！”菲云咬牙说完，便把那纸卷重新塞进了梅的衣服里。

子敬刚想开口，忽然一声“咔嚓！”，接着“叮铃哐啷！”，车上的四个人、草垫子还有包袱，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工具零件全部被马车倒到路上。

高个子栽了个跟头，两个女人摔了个马趴，子敬的双腿压在了车厢之下，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哎吆，我的腿，我的腿呀！”

“子敬兄少安毋躁，你俩也帮忙抬一下，快！”

随着一声闷哼，车厢被三人抬起一尺半，子敬迅速把下肢从车底下抽了出来，跪着的马这才直起了身子。车子右轮的轴承从轮毂处齐刷刷折断了，应该是铁件年久生锈，再加上连日来的颠簸磨损造成的这起事故。

子敬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部位，裤子被路面上什么尖锐的东西挂了个洞，里面的棉絮露了出来，看上去好像没受什么大伤。

他先是看看夫人有无大碍，接着围着马车转了一圈，然后检查一下车架的损坏情况，最后仔细查看眼前的红马身上是否留有什么暗伤。

“老天爷保佑，大家都还无妨，但我们离县城少说还有八里地。马车现在彻底报废，这该如何是好？”

“菲云有大碍，子敬，她绝对不能久留于此。你确定县城离这八里？我有两个主意，一是卸下这破车，牵走此马，大家一起走过去。二是你们二人在此好生照顾吾妹，待我火速前去雇一辆马车回来，但这可能需要花更多时间和银子。”

“这车只需要一条新的车轴，其他一切正常，我们没有更多银子去买辆新的。”子敬解释道。

“我走不了那么远，哥哥，我宁愿死在这里都不可能走的。”

“事已至此，子敬兄居然还惦念着这一堆废物，你就没考虑一下嫂子的安危吗？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一辆车回来。”

“你真会制造矛盾，真的，你不用操心我们之间的安危，你又不是我们的什么亲戚朋友，请记住这一点。”

“你们都不要吵了，再吵下去，我们真的就要冻死在此了。还请兄台快去快回，我们一定照顾好令妹便是。”

至此，高个子按计划前去找车之事，且先按下不表，但他在子敬夫妻二人之间播下的嫌隙，此刻却正在妇人心中生根发芽。

齐帆齐第5期写作特训营（8）篇2918字，累计17252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