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饭店门口时,我便听见了有人招呼的声响,扭头便看见了角落里的北村,他舔着嘴唇,摆着双手待我走近。
枯燥的寒暄异常简短。北村无意识地盯着我的胸口,我随之露出了反感的眼色。
“啊抱歉……”北村察觉了我的目光,他尴尬地摆弄着桌上的香烟,让它不停倒下又重新立起,“我知道你讨厌这样……你看,这不,我也是讨厌的啊……”
“我说啊……北村,如果要继续之前的话题,我的态度可是不会变的啊。”
北村却陡地严肃了几分,他的双眼绕过我死盯着前方:“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啊……所以你大可以继续你的生活,除我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了……今天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啊。”
“你啊……”我偷瞄着北村的表情,那张脸竟也能沉默到那种程度,已让我看不出一点有关未来的暗示与侧写。
我同北村是年纪极小时便相识的,作为同学和邻座,实在是有过多的时间待在一起了。后来升学分开后我想,也许同北村之间的羁绊,不过是被动建立起来的而已,也许换一个同学,或是换一个邻座,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这样的想法果真在中学的日子里得到了证实。我过分开朗的性格竟意外地受到了欢迎,身边也从未缺少过同行之人,北村于是愈发只是作为我人生其一阶段的普通角色而逐渐淡化了。
而我发现北村异于常人,却是在最近同北村偶然重逢之时。
不过是偶然的机会而已,我在邻省出差时被角落里长长的队列所吸引,因为单纯的好奇而凑上前去,却看见队列尽头处,端坐桌前的北村。北村头顶的牌坊上,密集地写着繁杂的文字,我瞧了半天,终于总结为了简明扼要的二字:算命。
我实在是还未理清思绪,北村便发现了在原地一脸愕然的我。他的激动是显而易见的,满脸的褶皱不受控制地显露出来:“好……好久不见了!等我这边结束,结束了……总之,你先四处走走,我……我不用太久的!”
我点了头,更多是因为单纯的好奇而已。
于是在两个小时后的某个通宵营业的破败小店里,北村向我讲述了他中学以来平淡无奇的经历,以及婚姻、家庭等老生常谈的境况。当年极度内敛的北村没有同我一般度过后来充满认同的陪伴的日子,北村依旧是北村而已,只是在当时的我看来,北村不过是北村而已。
但这一切都不是我感兴趣的话题,直到北村终于说到:“你一定为今天所见而诧异着吧,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为养家而工作而已,至于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工作——”北村像是故意顿了一顿,“那是因为我有能看见某人未来的能力。”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有趣的笑话,情绪里甚至夹杂着些许的愤怒,我一度以为北村把我作为了客人,在向我宣称着已然烂熟于心的广告言辞。
“啊抱歉……”北村急忙说到,“怎么可能相信啊,这样的话实在是过分唐突了吧……”
北村于是顺势死死瞪着我的胸口,几秒后突然说道:“请不要过分惊讶,但是……你点的菜会在七点十五分四十二秒送来。”说罢便掏出了电子表放在了桌旁。
后来发生的事,肆意地冲击着我的认知。北村随意做出的小小预言,果真一秒不差地实现了。我惊恐地寻找着四周的挂钟,仿佛害怕丢失了时间。
我的视线最终落到了北村满是倦意的脸上,北村于是开了口:“要问我这种能力的来源,我也无法给出确切的解释……我只是逐渐摸索出了些许,使用它的规律而已——”
“只要凝视某人胸口就会逐渐在脑海里浮现出未来的图像,凝视的时间越长,就能看到越远的未来。但是看到的是好运还是厄运,以及如何准确地控制时间,我是一概不知了。”
我总算是能开口了:“我说北村啊……这是多惊人的能力啊,看得出你现在也是名声大噪了吧。”
北村却是一阵苦笑:“那些客人是不知道内情的啊,说实在的,我是真的无法再这样坚持下去了……”不等我提出疑问,北村继续说到,“你知道吗,渐渐地,这样的能力就不受控制了……那天我怀着玩笑的心情偷看了我妻子的未来,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北村突然便激动起来,捶打桌子的声音引来了餐馆里所有人的目光。他的情绪在被酒精沾染之前便失控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把任何人都不知晓的隐情,告诉了我这个许久未见的所谓好友。
“这样的痛苦,每天都在加剧,简直就像是上天在刻意挑战我的极限一样……那天,一位年轻的丈夫带着即将生育的妻子来找我,想提前知道孩子的性别……我说过我是无法准确控制时间的,不过我还是试了试……”北村倒吸了口凉气,“那妻子都没撑到生育那一天啊……你说我该怎么告诉那位丈夫啊,怎么说才好啊!?”
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用极低的声音嘶吼着:“为什么啊,我明明什么也做不到,明明什么也无法改变,为什么要选我来观测这一切啊……”
我实在无法为眼前的北村想出些许宽慰的语句,他的这份痛苦,是我永远也无法想象的,或许只有酒精才是帮助北村度过那个夜晚的最大功臣。
……
我再次苏醒时,已是翌日的清晨了。我一面朝着肮脏的天花板仰坐着,一面用余光环顾着餐馆的四周,最终与正前方北村的目光相撞了。我猛地直起身来。
“喂北村,你不会……”
北村笑了:“你啊,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吗?”
“不想不想!”我就像少女躲避色狼一般地护住胸口。
“即便是好的未来,也不想知道吗?”
“当然不想了!未来已经被确定这一件事,不就已经令人惶恐了吗?!”
北村突然大笑起来,由于睡姿而翘起的头发剧烈地颤抖着,在灯光下却没有光泽。北村站起来俯视着我,眼里却投射出仰望的光来。
“羡慕你啊。”北村说。
再收到北村的短信是几周以后了,他说他看了看儿时生活的城市和街区,想约我在附近的饭店见面。我没敢问他妻子的近况。
刚走到饭店门口时,我便听见了有人招呼的声响,扭头便看见了角落里的北村,他舔着嘴唇,摆着双手待我走近。
(作者:王淳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