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第一次真正地清清楚楚地看到死亡。那个温暖的早春下午，你其实就知道，你已经看到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哭着看着你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你心痛的极点。
你平生第一次打120急救电话，送她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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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可思议地竟然跑了三家医院的四类科室，各种情况各种诊断各种措施各种方案各种用药，慌乱不堪。大医院不能久留，辗转小医院。护工的各种塞心，吃喝拉撒各种状况，以致后来的大出血，心就是那么不停地抽痛。基本稳定下来了，你替换护工在医院陪夜，不可思议的，夜夜都听到鸟儿在深夜唱歌。那个清明的清晨，她睡醒了，躺在那里宁静愉快地看着你，那个微笑的眼神你能一直记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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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躺在床上，后来能坐轮椅，每天下午到后院看风景。那是少有的一段平静美好时光。再换医院，再回家，你心里不断期望着又不断降低预期：要是能扶着上厕所就好了，或者能站起来简单走几步也好，后来只希望大小便能正常，回家之后再想要是能多吃点饭就好了，再想要是能多喝点水就好了，再到后来，能咽下去就是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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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感到不可思议：一开始她有问有答思路清晰，怎么就渐渐不开口了，之后就只简单地点头，再后就偶尔发出含混难辨的声音让你焦急无助；一开始她灵动的眼睛会流泪，会告诉你她高兴或是不愿意，怎么就渐渐不再看着你，总是分泌物糊了眼，让你看不出任何意思表达；她的皮肤和肌肉，是怎么一点一点迅速地垮塌、松懈；她的饭量是怎么一点一点从好胃口到滴水不进…明明什么都好好的，怎么就会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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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会跟你说她的病灶在发展在侵略她的大脑和肺；其他人会跟你说已经三年了也值了；会说人们到这时候都是一样；会说你做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好…唉啊多烦人啊，道理你都懂，可是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这一切都特么是怎么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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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感到不可思议：你努力地找医生找医院找护工，各种方案措施同时纠结在脑子里，各种细节拆开来揉碎了翻来覆去，各种优劣不断地分析比较、加加减减，希望尽量令她满意又有利于她的恢复，直到把自己逼成一片空白，才发现你仍然只有眼睁睁在旁边，任由你双拳紧握却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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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你面对面清楚地看到，死亡不发一声、温柔而悲伤地带走她脸上的血色和温度，你感受到那种无边无际、没有一丝空隙的强大力量，你不可思议地平静，知道了什么叫做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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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接受着每一句安慰的话，与每一个人握手感谢甚至拥抱。他们看不见你到底需要什么。他们只是不断地打扰你，不许你哭，不许你在原地多停一会，不许你再回头多看一眼，拽着你的胳膊拉扯着拼命要你往前走。你总是感到这一切太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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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不用记着复查的日期带她去医院，再不用下班关了电脑急慌慌赶去看她，再不用想着买什么样的鞋她合适穿，再不用每到周末花样翻新给她做菜吃。你竟然感到不可思议的空落。
建筑工地依然喧噪不休，红绿灯依然节奏不变，水果店依然支起遮阳伞，网店依然炫目着促销。你还是穿着那么体面的裙子，还是开车走过同样的路线，石蜡红还是那么艳，白兰花还是那么香。太阳，还是照常升起。这世界不可思议地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人生已然落幕，一切尽归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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