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总在黄昏时分暗下来,像被谁偷偷泼了一瓢陈年的墨汁。我就是在这样的光线里撞见过外婆的祷告——灰蓝布帕子裹住她花白的发,褶皱的双手叠在褪色棉袄前,整个人陷进炕角斑驳的墙影里。她跪坐的姿势让我想起檐下那只歪腿木凳,经年累月地弯折着,却始终守着门前三分地。
帕子是靛蓝底撒白梅的样式,边缘磨出了絮絮的线头。听母亲说,那是外婆年轻时的嫁妆,从前只在礼拜日才舍得戴。现在它倒成了某种隐秘的盔甲,每当儿女们磕碰的言语溅到炕沿,那方布帕便悄悄爬上她的头顶,把叹息和经文都兜在里头。
舅舅的货车总在院墙外扬起呛人的尘土。外婆摸索着往他驾驶室塞煮鸡蛋时,车轱辘已经不耐烦地打转。她立在原地数轮胎印的样子,像在数念珠上脱线的珠子。倒是姨妈每周雷打不动地来,竹篮里装着新蒸的槐花糕,悄悄补上外婆药罐里见底的当归。
那年深冬的雪下得格外早。教堂彩窗冻成模糊的琉璃,外婆的帕子却再没沾过礼拜天的光。临终前她攥着三枚银戒指,冰凉的金属挨个擦过儿女们的掌心。当最后一丝温热从她指缝溜走时,檐角的冰棱正巧坠地,碎成我童年记忆里最清脆的响。